苏彦忻不肯撒手,瑶铃女也不肯近身,二人僵持之间,苏彦忻又轻声说道:“五方域主被内堂政敌施以二桃杀三士之计,用以分解叶氏基本,引得各方人心离散,初心迷茫,虽尚有章约,仍不得安宁。方叔子的义子篡夺权势之时,正值潭歌躲避雪球案之时,也正值胡不归一家命丧铁骑之时,归位之后,潭歌内众馆主气息奄奄,西关也如愿被其收入囊中。”
瑶铃女闻言一愣,苏彦忻见此又把他拉近了一些,低声说道:“谢家,以门徒为名义加重徭役,先是欲吞玲珑谷,后明知雪球案灭门,为防瑶台,仍招收了满门用以抵御暗杀。”
“玲珑谷瑶娘继位,为抵挡各方侵袭设下机关大阵,同时迷蝶现身,以残月为名义,不顾及青红皂白是非恩怨,大杀四方。”
“凌波府欲求迷蝶助力,曾加重域内赋税花费重金寻迹,享乐挥霍之余又搜罗域内美人若干,献去堂内,用以讨好昏君,打通关系蒙蔽叶氏及诸人耳目,对他们许诺的王侯之位势在必得。”
苏彦忻抵着瑶铃女的额头,疲惫又难过道:“叶氏本是无依无靠内堂弃子,费尽心思才活下来,得势后又逢域主被挑拨悖逆,往日经营差点被毁于一旦,元气大伤,便以瑶台为引,随雪球滚落压灭十二馆气焰,滚得各方人马心中惶惶。各方域主,嗣后单薄,皆因固守辖域抵御外辱所致,本心无旁骛,在外一往无前,战无不胜,却不料因内部挑拨争斗而逐渐崩溃,野心勃勃,阳奉阴违,难以调遣,甚至以良人为幌子向上献去众凶徒用以帮前朝反制叶氏,为自己争取延续乱世气运的时机,逐渐悖离初心囿于心牢,以致与叶氏的信任关系完全断裂,随着时日渐久胡兵渐褪域主更任换代,有的人混账起来和那个小昏君一样无赖。叶氏见此,便转移重心和方式,在内藏珠玑,在外改扶起势力微末名不见经传的药玉阁楼,效迷蝶之法灭掉凌波府满门,又以药玉阁楼为纽,敲散各域主的所剩不多的联接,以打消各方域主的野心,后又想故技重施,为回养守势置身事外,本欲以瑶台为引,再度借纵容雪球案除掉不听号令自主专权的域主,幸而得见吴馆不堪忍受,引人起义,才及时收场,避免雪球案再次发生。”
“药玉阁楼虽被叶氏提拔而起,却空有域主名号,实无域主之权,本意是叶氏为了防止自己再多一个对手,可也因此,阁楼无法与叶氏抗衡。所以虽受人忌惮,说它是伪江湖组织,其实对于叶氏来说,它只是一个让人放心驱使的新的合作对象,在各方面上对他来说都没有威胁,梓郡也并非是药玉阁楼的辖域,仅此而已。上一个阁楼主人,不是因为惫懒才不去解救桐将军,而是,桐将军忠心耿耿,即便被外放驱赶,也誓死不事二主,涉及内堂党争,阁楼受到压制,也没有实权阻拦,梓郡才遇此祸端,他死后,我便从休养别院出来,接任阁楼主人。”
说完,苏彦忻又轻声说道:“我本就不喜欢这些,因为放任雪球案一事甚至对叶氏也颇有微词,但又只有叶氏能够托付,甚至于我也以为,你和那些人也差不太多,即便是我,为求局面安定平息战况也曾做过协助叶氏引君入瓮的计谋来,但到了后面才发现,我好像,误会你了。”
瑶铃女愣了好一会儿,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儿也不太好评价,便只是皱眉问道:“啊?我对你使美人计的时候,你心里也都是这么苦大仇深的吗?后面又是什么时候?你杀心这么重的吗?”
苏彦忻顿了好一会儿,才势在必得地轻声应道:“是,如果你不做,为防被他方域主馆主和瑶台招揽而去,阁楼会直接设计杀掉你,如果你协助吴庄明将夺权进行到底,便将会,彻底战死在瓮里,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说着,他又笑道,“珠儿是桐将军的女儿,她对阁楼的委托是,希望多年的分裂和动乱能够停止,苏掌事便因此出现,四处奔波,往来牵线,现在委托已成,二掌事就再没有必要出现了。若中途来人搅浑水,阁楼必要让他非死即残,即便他身有撞断不周山之力,即便我再不忍心舍弃,也要使他再无用武之地。你们是这样,瑶台是这样,吴庄明是这样,连云徐千机之辈同样如此,现在局势好不容易才平稳下来,倘若谁再想要把乱世延长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现今局势便是如此,我知道你喜欢吴馆,可他实在,实在太弱了,即使吴庄明成功,仅有赤子之心却没有与之相抗衡的具体策略和势力,手下势力纷杂各有心思,匆匆而就,也会被各方虎狼人马分裂、拿捏、架空、侵蚀、顶替,叶氏规模已成,再打下去好似又要重头开始,更是漫漫无期,好似永远永远望不到尽头!好多人好多人,早已经撑不住了,瑶铃女,现在虽然免不了循环,但暂停也算是停,你不要怪我了,也不要讨厌我,好吗?”
瑶铃女叹气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机缘有限,于我个人而言,不想怪你,说到底迷蝶到底是怎么出现的,还没有什么定论,你全家因此丧命,我还怕你怪我呢。”
苏彦忻应道:“瑶台说,迷蝶现身本是瑶娘之所为,是为报残月之仇恨,后而被他得去,因玲珑谷关闭受限,无法继续自由施为,便为妹做主,推下雪球,成全他一心为妹的关爱怜惜之情。可是,如果依他所言的话,瑶谢结好顺其自然便能联结玲珑谷和青城,内外互援守望相助,避免了同室操戈的血腥吞伐,无论是对你对我,还是对玲珑谷来说,岂不都是当时更好的选择?可是他还是使出手段硬生生打破了局面,刺激得各方本为一体的域主互相搏命,纷纷背弃,往火苗上强浇了一桶油,更为甚者,将此称之为,爱护,并以此得到不明真相人的赞颂,以掩饰花团锦簇之下无法得见天日的险恶意图。”
瑶铃女:“……”
瑶铃女:“他还挺不要脸。”
苏彦忻紧紧地抱着他,应和得点了点头。
瑶铃女又想到别的,按着他肩膀的手转而去捧他的脸颊,思忖道:“现在局势已定,瑶台身份已明,总比前时乱麻境况要好上许多。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可掉以轻心,好不容易清静一些,到时瑶台再说这乱七八糟的话,直接把他打跑,实在信不得那些歪理。”
转而又问道:“他嘴里的话,真假如何呢?”
苏彦忻见他态度有变,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手伤心应道:“总体来说,两三分真,七八分假,对他而言,能够见缝插针,趁虚而入,搅乱棋局,便于行恶除异,遮掩自身意图,脱责移目,转嫁借口,行事也已足够方便了。在此前混乱之时,他如游鱼得水,而现在的平稳情形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只怕还会刻意搅乱局势,以效前朝末尾混乱之局,或许不只是他,好多人都想再回到那个时间点,这世上,白覆英之流千千万万,逆行倒施之徒也犹如过江之卿,仅我一身细弱骨节蒲柳之姿,能撑几时呢,无论怎么挡,也挡不住的。我已经付出了身上能支付的所有代价,可这雪球仍旧只能被卡住一时,或远或近,随时都能被崩断的样子。他的脸和那些卷宗你既然已经看过,他那不肯透露的意图到底都是些什么,大概你也已经明白多半了,瑶铃女,你不愿意留在叶氏那里,就留在我这边帮帮我,帮帮我吧,我和叶氏的委托,已经结束了。”
瑶铃女叹了口气。
苏彦忻安慰道:“只不过,你出谷后,一切事情都立在迷蝶是瑶娘所为、瑶台用其推动雪球案的基础之上,这么多年无人辩解,无法查探,早已深入人心。你刚出来,就已经是坏结果了,之后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说着,他眼神亮晶晶的看着瑶铃女,苦中作乐地笑道:“你一出谷,就是被避之不及的坏人呢,阁楼虽然也做下过手脚,可底子就在那里,且真相透露还会引来雪球杀机,没人会也没人敢去为你辩驳的。而今听你这么说,又有除去瑶台的决心在,我怎么会怪你杀你呢,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瑶铃女:“……”
那之前呢,杀心一直都在呢是吧。
不过这倒是大实话,说的人直扎心。
苏彦忻见他又恍惚起来,趁机贴过去亲亲。
随后脸又皱起来,抱怨道:“好苦,你嘴上那是什么。”
瑶铃女得逞道:“伤药,就是为了防你。”
苏彦忻闻言,把咬伤的食指凑过去蹭了蹭,蹭得瑶铃女的嘴唇又是一片红润润的,忍不住又贴了过去。
瑶铃女:“……”
有心栽花花不开,心累,无心插柳柳成荫,晚了。
还真是一大片沼泽地啊,药玉阁楼。
这都什么马后炮啊!
苏彦忻见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没有回应的样子,便又问道:“你很讨厌瑶铃女这个名字吗,还是为了摆脱我才这么说的?”
瑶铃女含糊道:“都有吧。”
苏彦忻道:“那我们不叫这个,你喜欢什么就叫什么,师父。”
瑶铃女下意识就想到自己师父那张严厉的脸庞来,随即惊吓推却道:“不不,这也太大逆不道了,就算你巧言令色,我也遭不住这个。”
苏彦忻道:“那你总该有个表字吧,我虽然有,但除了你从没有人会这么叫我。”
瑶铃女为难道:“也没有。”
苏彦忻羞涩道:“那日在车上,你提起镜花水月之辞,想必先前你看我时,是空中楼阁水中之月,而我看你时,亦是梦幻泡影镜中之花,我后来的表字是悦,你要叫瑶华吗?”
瑶铃女沉吟道:“这名字……有点听饿了。”
苏彦忻连忙又道:“那我们不叫瑶华了,叫瑶镜吧?”
瑶铃女眉头一皱,警觉地反问道:“你是不是又看我不对付,趁机夹带私货了?出门在外,哪有人妖精妖精的到处喊?再引来一帮和尚,还不如瑶铃女呢。”
苏彦忻:“……”
瑶铃女:“……”
瑶铃女叹气道:“算了,瑶铃女就瑶铃女吧,只不过最近要死遁,实在不能叫了,起个名真是吓人。”
苏彦忻被激起了斗志:“那暂时先叫你菱华。”
“你怎么不说瑶采菱呢!怎么就跟镜子过不去了!”
“叫你三秋!”
“这……”瑶铃女莫名其妙道,“这从何说起呢?”
“云叶三秋净,菱花一镜磨。”
瑶铃女:“……”
瑶铃女有意作对道:“不,无论你把意图的刀鞘包装的再美丽,我也不想当镜子,不要当镜子,不是镜子,也不是刀,不是刃,不是任何工具。不管我是谁,我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我还是,继续当我的瑶铃女吧。”
苏彦忻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瑶铃女是瑶娘给他的名字,本是不胜其扰,此刻却又有些舍不得了。
瑶铃女想了想,还是叹气道:“叶氏压制谢家,瑶铃女死遁,阿姜再无被关押的价值,便能从谢家轻易脱身,且谢蝉风也已经把延缓药的药方一并交给她带回谷中去了,所以我和药玉阁楼残月延缓药的委托,就此作罢,可杀瑶台的委金我也不会食言,还是会交给你,苏悦,你牵制我的日子,已经到头了。”
接着,又对他说道:“在人前不许叫我瑶铃女,缠着我时不许叫我师父。”
苏彦忻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思忖着,随后又连忙点头脸红道:“那,那我叫你瑶铃女,是不是就能亲你了?”
瑶铃女:“?这结论你是怎么得来的?我记得我没有说过啊。”
苏彦忻羞涩地笑道:“那我现在叫你瑶铃女,是不是就说明你在允许我亲你了?反过来就是你想在没人的地方亲我,你现在就想亲我。”
这一整个不带喘气的三级大跳听得瑶铃女目瞪口呆:“这是你自己的主意,我又不需要再做这种事!干嘛扭曲我的意思?”
苏彦忻笑容一收,随即咬牙应道:“你就是这么对良卜扭曲我的,你说我喜欢你,仅仅是因为对吴庄明的歉疚,还有色胆包天,甚至还为此,不肯让我叫你的名字,我的清誉都快要被你完全毁掉了。”
都这样了,你还剩多少清誉啊!
“……”瑶铃女担忧道,“这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嘛,莫名其妙的,突然之间傻了吧唧的,一眼看不见,你就像被门夹了一样,态度突变,鬼上身一样,搞得人浑身不得劲……”
苏彦忻:“……”
瑶铃女:“……”
苏彦忻抱着他,一边凑近了用脸去蹭他的唇角,一边神神秘秘地在他耳边悄声说道:“瑶铃女,你说得对,是我想亲你,你还是咬一咬我吧,有纱帷和面具,阁楼里是看不到牙印的,我们悄悄的做,没人会发现的,但你别太用力,好疼。”
瑶铃女仍旧不是很适应的警觉样子。
苏彦忻慢慢改用嘴唇去蹭他,轻声说道:“瑶铃女,你的美人计太敷衍人了,我们再来玩个过家家吧,你想知道,真正的美人计是什么样的吗?我知道。其实你很讨厌叶问月和阁楼主人的,对吧?”
听到这里,瑶铃女果然张嘴,吭哧一口咬住了苏彦忻。
苏彦忻虽然有些忧愁,但还是想道,不管怎么说,好歹这是有回应,是主动的亲昵,不再是无动于衷了。
在瑶铃女的愤慨下,苏彦忻吃痛出声,悠扬润泽,像万里碧空下,被水洗过一样的澄澈。
是记忆里阁楼主人坑人时的声音。
瑶铃女怔了怔,随即又继续咀嚼蚀咬下去,引得那声音连连流泻,哼着破碎又断续的痛吟,就像在吟唱一首曲谱残缺的歌谣古调。
之前是苏子说时,他都是能忍就忍着,就算打不过,也要维持势均力敌的局面,根本不肯轻易示弱露怯。
不过正如他所言,把惯会为难人的小心眼阁楼主人啃得连连喘气,声声痛哼,确实是有点……
有点解气。
瑶铃女心情复杂地想道。
可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啊。
他其实更想揍他一顿。
可他为什么又不禁打啊!
想到这里,研磨的力道不禁下重了一些,身上被缠着的手臂越收越紧,那声音也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