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寂陷在梦魇里,梦里的南平王府成了尸山血海,而他父亲的头颅被侪王狠狠踩在脚下,无情的碾压。
他记得父亲总是喜欢把他放在肩上坐着,父亲个子很高,他坐在父亲肩膀上,似乎能够到天上的云彩。
父亲像一座伟岸的大山,保护母亲、保护他们几个兄弟姊妹。
父亲还爱吃母亲做的绿豆糕,一次能吃好几个。
在幼时的江寂心里,萧云是不败的神,他强大、仁慈、善良,可以打退一切宿敌,也能同情贫苦的百姓。
那时的江寂还小,南平王总是把江寂抱在怀里,而江寂总是喜欢跟随南平王去军营,他喜欢在军营里的沙丘刨沙子玩儿。
南平王教他把沙子堆成泥人儿,捏成楚娉婷的样子,他的母亲是西宋第一美人,她总是白裙似雪,似坠落凡尘的仙子。
那时的江寂被南平王捏的楚娉婷震惊,栩栩如生,美得像真人,他赞叹道:“哇,真好看,父王,你教我。”
南平王道:“心诚就能捏成,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你最顽皮,又最浮躁,你现在是捏不成的。”
江寂努嘴,不高兴,“父王你教我,你不教我,我就把你床底下藏的女儿红都告诉母妃。”
“你这个臭小子,你怎么知道我把女儿红藏在床底了?”
江寂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藏了十两私房钱在床底下,也准备去买酒吃。”
南平王:“...”
南平玩只好教江寂,然而当时江寂怎么学,都没学会。
江寂握着宋婉的手,似乎握住她,他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的。
他嘴里呢喃道:“父王....泥人儿,儿子...儿子会捏了,你...你回来好不好...阿野...阿野好想你。”
宋婉道:“六郎,你醒过来,你做噩梦了...”
江寂陷入那梦魇里根本出不来,那五年,是江寂此生最美好的时刻了。
他很爱吃母妃包的饺子,每次他小小的个子都能吃上几碗。
夜里,他温柔的母妃会哄他睡觉,白日会抱着他,教他念书。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江寂到现在都还记得。
而如今他确实是游子了,亲人都离他而去,他在这个世界飘荡,是个无依无靠的魂魄。
他早已是孤独的狼,只能在雨夜里偷偷舔舐自己的伤口呜咽,他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落了单,为了活下去,他白日里只能奋力地厮杀保护自己,每日过得惊心胆颤,茹毛饮血。
他没有退路,他只能往前,只能强大,这样才能为自己的亲人报仇。
江寂又回到残忍的梦魇里,他脚下踩着血,耳边是侪王的嘲笑声,“战无不胜,得人敬重的南平王?你不过如此!你不过也是我的刀下亡魂而已!哈哈哈哈哈!”
江寂觉得自己疼,浑身都似蚂蚁在咬,他想去抱住自己父亲的头颅不被侪王侮辱,可是他的身体好像被无数条藤曼缠住,让他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强烈的无力感让江寂痛不欲生,身体里的某个声音在叫嚣,在告诉他。
‘萧野,杀了他,他是你的杀父仇人,杀了他啊!’
‘你忍心看着你敬爱的父亲被他如此侮辱吗?’
江寂呢喃出声,“不,不忍,杀...我要杀了他...”
宋婉摇晃着他的身体,“六郎,你醒醒,你快醒过来,你别陷在噩梦里出不来...”
江寂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手里提着钢刀一步步往前走。
‘对,杀了他,萧野,杀了侪王,你就能为你的亲人报仇了!’
“去,快去啊,看到他那恶心人的嘴脸了吗,去吧,砍下他的头颅,做你该做的事!结束这一切!’
脚下的鲜血突然汇聚成了河流,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人作呕,而侪王脚踩着南平王的头颅就站在河岸对面。
只要他走过去,杀了他,他全家的仇也就报了。
“六郎,六郎!”
江寂听见有人唤他,身子一僵。
“六郎!你停下!”
江寂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身去看,是宋婉。
“婉婉...”
“不要去,不要杀他!那不是侪王!那是你自己!你不要被仇恨吞噬,你杀了他,你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宋婉道:“我不要你变成疯子,我要你醒过来!”
不是侪王,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
江寂转身去看,见原本河岸对面是侪王的男人,竟然变成了他自己!
江寂心里一惊,手中的钢刀也掉落在地,他转身,猛地朝宋婉跑去...
......
江寂猛然惊醒,坐起了身子。
他大口喘着气,浑身是汗,连着衣袍都已经全部浸湿。
他的高热还没全退,双眸都烧得猩红,见着宋婉,面色一狠,双手掐住她脖子,“去死,去死,老贼,本王非要了你的命!”
他将宋婉压在身下,显然神智还未完全清醒,产生了幻觉。
宋婉挣扎着,纤细的脖子被江寂捏在手里,声音都变得嘶哑,“六郎,是我,我是婉婉...是婉婉...”
江寂却充耳不闻,双手更加用力,似乎要把宋婉的脖子捏碎。
宋婉道:“六郎...我是宋婉,是...是你的妻子。”
江寂仍旧双眸猩红。
宋婉抬眸看向江寂的双眸,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抵抗,她气若游丝,“六郎,我...爱...你。”
江寂身子一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放开了宋婉。
宋婉喘了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撑着身子起身,看向江寂,正想说什么,江寂却满脸慌张和害怕,背过身去根本不敢看她。
他抱住自己的头,嘴里道:“婉婉你不要看本王,本王不是疯子,你不要厌恶本王,不要抛下本王,本王没有疯,本王不想伤害你的,本王不是有心的,本王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
宋婉从身后抱住他,“我知道,六郎不是疯子,我知道,不管六郎是什么样子,婉婉都不会离开六郎,会一辈子和六郎在一起。”
江寂的身体还是那样滚烫,天色快黑了,月修竹又送了汤药来。江寂听着屋外的敲门声,才想起什么。
他扒开宋婉的手,起身逃离她,“不要靠近本王,本王身上有疫病,会传染给你,宋婉,你怎么不听话,本王不是命你不要靠近本王半步吗?”
宋婉道:“六郎,你高热很严重,必须有人照顾你。我已经进来了,我们现在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