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杨戬一声清叱,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挥动马鞭抽打,随着骏马的嘶鸣。
速度霎时间变得飞快,后边轮毂的吱呀声提高了好几个维度,很快盖过了车厢里熟睡的鼾齁。
“老酒鬼,这个觉,你怕是要睡不好了……”
天上,皎皛的天镜收起了它的光彩,整座长安城,被笼罩在一片厚重的阴郁中。
劲风忽至,秋气又寒上一重,杨戬驾着快马奔腾,凛冽如刀的夜风呼呼作响,迅疾地从他的脸庞掠过。
与此同时,暗处的人也在迎风飞影,在乌云笼月的夜里,锲而不舍地做着你追我赶的游戏。
车马蹈红尘,玄衣曳影风。
上、下;追、逃,杨戬和黑衣人都在因对方的奔走而火速地前行着。
杨戬暗睨不远处阴魂不散般的黑影,不由得一阵焦急,他开始动起脑筋,试图摆脱当下的局面:
“此人轻功不凡,绝非等闲之辈,离客栈还有好几里路远。”
“我若循规蹈矩按原路走,只怕难以安全返回。”
“倒不如趁现在巷窄路杂之时,多绕几个弯来甩开他去。”
“一来可解身后的燃眉之急,二来也可避免他有团伙在半路设伏截杀可能。”
正当杨戬思量之时,前方的不远处迎面一条拐向左侧的通道。
杨戬紧盯着前方的岔口,左手扯着缰绳往外一拉,右腿紧贴住马腹,胯下马匹脖子一甩。
干净利落地拐进了左边的巷子中。
看着眼皮底下突然消失的目标,黑衣人微微失神后,脸上露出赞赏的意味来。
“这小家伙儿,马术倒是不赖。”
恍惚间,他双足微点,纵横飘忽数次,便步着杨戬的后尘追到了岔路口。
“不过,绕几个弯子就想甩开我,可没这么容易!”
追与逃仍在继续,只不过其中多了些转折。
长安很大,不熟悉这里的人多走几步路,多拐几个弯,就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找不着北。
杨戬身居长安已有六年,城中方位早就熟稔于心。
但月黑风高之夜,身后又有人紧追不舍,他也顾不得什么方向了,只能任由着自己的直觉,拐着自认为该拐的弯儿……
一番疾驰后,命运带着他来到了又一个岔口。一条笔直向前,一条曲径通幽,与先前拐弯的场景,别无二致。
杨戬抽过身去看了看,确定了黑衣人暂时还没追到身后。
这就意味着,只要能在黑衣人来到这条路之前从这里拐走,就有让他失去视野跟丢的可能。
他再次操作起来,手带缰绳,脚贴马腹,一个近乎完美的漂移,将马车驶入了通向左侧的小道。
这是他今晚绕过的最后一个弯。
马头调转后不久,他便终结了自己的逃跑计划。
“吁!……”
百转千折后,杨戬终于停住了自己的马车。
他喘着粗气,双眼笔直地看向前方,眼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不是他已经逃出生天了,而是路,走到头了。
马车驶入小巷,小巷又窄又长,尽头没有希望,只有厚厚的墙。
“……”
杨戬盯着横亘在车马之前的墙壁,心塞。
绕了这么多弯,人没甩开,自己倒是先进了死路。
花了这么多心思,事到了了,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种感觉,直教杨戬无语凝噎。
山重水复真没路,柳暗花明在别村。
欲哭无泪的杨戬长叹一声,决定面对现实。
“你跑不掉的。”
黑衣人传来浑厚低沉的声音。
杨戬下马行至车后,拱手向黑衣人施了一礼。
“阁下轻功了得,在下佩服之至。”
“只是小弟我向来安分守己,从不私下结怨,阁下今夜却苦苦相逼,是为何故?”
虽知对方来者不善,但杨戬还是给了黑衣人足够的尊重,以争取用最温和的手段解决问题。
“今夜之事与你无关,我要的,是车厢里的那条人命……”
杨戬一怔,忙问:“敢问陆先生与阁下有何仇怨,须要他以命相抵?”
“这些你没必要知道!”
黑衣人斩钉截铁地一喝,旋即拔出长剑,锋刃前指。
“你只需要把车厢里的那个腐儒交由我来处置,保你性命无虞。”
“你虽然颇具根骨,但年岁尚浅,武艺并未大成,决计不是我的对手,强留于此,也是枉送性命。”
“赶快在我出手之前离开这里,否则,你们两个谁先死,可就不好说了!”
黑衣人的话很清楚,若走,他杀老头,若留,他两个都杀,无论哪一项,都得送出至少一条命。
这让杨戬很是头疼。
义重如山,而死生亦大。
二者之间孰轻孰重,历来都是最难回答的问题之一。
面对此等难题,成年人尚且手足无措,更何况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事关存亡,绝不能等闲视之,杨戬努力压制住本能带给他的恐惧,强行镇定下来。
然后遵从自己的内心,认认真真地做出了抉择……
云破月来,长安又是满城的清辉。
杨戬在月光中思虑良久后,迈步而前,行十余步而站定。
他望向漆黑,笔直而立,随后拱手躬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在下自知武功浅薄,绝非阁下的对手。”
“我也并非不爱惜自己,‘浮生如梦,为欢几何?’陆先生况且已经逃离这些纷争,此时只想要闭关罢了。”
“尚且与我感叹人生苦短、难以为乐,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自然更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只是……”
杨戬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马车,继续说道:“于情,陆先生是我恩师和家父的挚友。”
“我受恩师重托,护他周全,今夜阁下无端要取他性命。”
“我若只顾自己脱逃,那就既对不起陆先生,也对不起家父和恩师。”
“于理,阁下身怀绝世武功,却要趁着夜色对一个文弱书生下手,如此行径,实在有悖武德!”
“在下乃习武之人,路见不平,理当仗义相助,即便我与陆先生素不相识,我也不该坐视不管。”
“阁下不杀之情,我已心领,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站在这里,与阁下较量一番,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