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姜宝宝今晚没跟濒临卸任的段公主睡在一起。
吃完晚饭,段爷爷拉着两个人看了会儿老年人频道,电视里重金寻子的民国妈妈哭得撕心裂肺,段白焰嫌辣眼睛:“爷爷,您的眼睛不疼吗?”
段爷爷淡定地劝他:“陪我看会儿吧,我就当你尽孝了。”
段白焰:“……”
他闭上嘴,将果盘放在腿上,喀拉喀拉地剥坚果。
姜竹沥想了想,蹭蹭蹭跑上楼,把之前买的保暖神器从行李箱里拖下来。
“这个,”她眨眨眼,向他介绍那个造型怪异的庞然大物,“可以把整个下半身都装进去,我看评论都说很暖和。”
段爷爷将信将疑,接过来。
他试着将腿脚装进去,狐疑地问:“这样?”
姜竹沥疯狂点头。
屋里装的是中央空调,每个房间的温度都恒定在二十多度,段爷爷估摸着,这玩意儿实用性不大。
然而他在里面待了会儿,里头毛茸茸暖洋洋,他忍不住……
把手也塞了进去。
再过一会儿,将整条胳膊也跟着塞进去,像睡袋一样,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屏幕里的民国妈妈第三次爆发痛哭时,段白焰剥出小半碟碧根果果仁,再抬起头,他爷爷已经默不作声地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
段白焰:“……”
他放下果盘:“爷爷,还吃吗?”
段爷爷手脚都不能动弹,看也不看他,张嘴就是一句:“——喂我。”
段白焰:“……”
挺好的,爷爷不讨厌竹沥,挺好的:)
然而这种“挺好”,在两个小时之后,孽力反馈到了他头上。
看着一左一右、南辕北辙的两个房间,段白焰微怔,然后非常受伤、非常幻灭地问:“爷爷,你不想要漂亮的曾孙女了吗?”
段爷爷:“滚犊子,结完婚再说。”
本质上来说,他骨子里是非常传统的人,但他接受年轻人的思想,何况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他也不讨厌他们腻腻歪歪。
但是……
段爷爷大义凛然:“既然回来过年,就不要欺负竹沥。”
段白焰懂了,小声逼逼:“那明年不回来了。”
不能抱着松鼠姑娘睡……
他难过极了。
还不如住温泉酒店。
“啧,你这话说得,跟你妈似的。”段爷爷像颗暴躁坚果,“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段白焰身形微僵,没有说话。
段爷爷嫌弃完孙子,抱着他的保暖神器,心满意足地上了楼。
姜竹沥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揉揉段公主的手:“晚安,早点睡。”
面容清俊、身形高大的公主垂眼看她,默了一阵,俯身将脸凑过去。
姜竹沥咯咯笑,吧唧一声亲在他脸上。
段白焰心满意足,拍拍她的脑袋,轻声道:“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去滑雪。”
雪村度假区,包含着一个巨大的滑雪场。
时节接近大年三十,人流量达到了一年中最低的时候,翌日他们到达,松软的白雪铺了漫山遍野,山坡上几乎空无一人。
姜竹沥摘下眼镜,兴奋极了:“这么大一片,都是我们的吗?”
段白焰帮她拉紧冲锋衣,低声:“嗯。”
“那我要从最高的那个索道开始滑!”
段白焰微顿,跟她一起过去的路上,极力劝说她换个中级索道。
大学时遇到合适的假期,他们俩常常一起出去玩。滑雪蹦极,爬山徒步,能一起做的旅行,两个人几乎都一起做过。
所以姜竹沥很久之前,就学会了滑雪——事实上,她滑得比段白焰还要好。
达到索道顶端,她放下眼镜,跃跃欲试:“我们要不要一起下去?”
段白焰不可能承认自己是个菜鸡,所以他非常认真地犹豫了一下,踌躇着开口:“如果离得太近,我们的滑雪板很容易被搅在……”
“一起”两个字还未出口,姜竹沥拽着他滑了下去。
耳畔风声骤急,余光之外松林白雪,他只能看见女生白皙的皮肤,和她帽子下北风吹乱的细碎毛发。
段白焰发了一秒钟呆。
下一秒,就被自己的滑雪板狠狠绊倒了。
雪地很软,摔下去的沮丧远远大于疼痛感,他在雪坡上滚了三百六十度,以一个奇异的姿势,悲惨地看着姜竹沥绝尘而去。
段白焰:“……”
段公主躺在原地,决定生十分钟气。
然而不到五分钟,姜竹沥就回来了。
她镇定自若地滑回他身边,帮他捡起掉在一旁的手杖,瞪大眼睛从上而下地看他:“小白,你不要躺着不动,会着凉的。”
段白焰眨眨眼,闷声:“我站不起来。”
姜竹沥一拍脑袋。
滑雪板的底端是为减小摩擦而设计的,雪坡整体又是弧形,一旦在坡上摔倒,就很难自己站起来。
她换了个方向,用索道的倾斜角度撑住自己的身体,认真地低下头,踩住他一侧的滑雪板:“我踩住你了,起来吧。”
段白焰的眼睛一眨不眨,没说话。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那幅护具眼镜实在大得过分了,长发垂落,脸小小的,下巴白皙得像上好的瓷器。
见他不动弹,姜竹沥又问:“要不要我把你拉……唔!”
她话没说完,段白焰像雪地里蹿起来的一匹狼,毫无征兆地跳起来,恶狠狠地把她扑倒。
他咬住她的唇,呼吸交融,冷热交替。她吓了一跳,赶紧眼疾手快地摘掉滑雪板,下一秒,就被他带着一起从雪坡上向下滚。
“你这个神经病……”围巾被挣扎开,有细碎的新雪顺着脖颈掉进来,姜竹沥红着脸想推开他,然而越挣扎就滚得越快,“你是有什么皮肤饥渴症吗……段白焰!”
中级索道不长,滚了没几圈,两个人就停下来。
姜竹沥被他按在雪地里,眼前晕了两秒,抬起头,看到撑在自己脑袋两侧的手,和他肩膀后一望无际的天空。
段白焰胸膛起伏不定,滚烫的呼吸落在她脸上。
他按着她,许久,慢慢平定呼吸,眼瞳深不见底:“竹沥,昨晚没跟你住在一起,我特别难受。”
“……”
“我们现在,”他舔舔唇,“来栽种一个孩子吧?”
说着,他还真的伸出手,伸向她的领口。
姜竹沥微怔,耳尖通红,抬手掐他的脖子:“你这个禽兽啊啊啊——!”
滑雪场依山而建,整体呈半弧形,索道的终点是一个巨大的悬空平台,被围栏围着。围栏之外,是一个无人的雪山山谷。
她一叫,对面的山谷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震惊的姜竹沥:“……”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看看对面发生了什么。
却被段白焰强硬地按回去。
他按着她,有模有样地伸出食指,压在唇上小声提醒:“嘘,小点声,对面雪崩了。”
姜竹沥惊呆了:“……真、真的吗?”
“真的,不信我吼给你看。”他顿了顿,退开一段距离,朝着山谷大吼,“我——爱——姜——竹沥——”
对面的山谷:轰隆隆隆——
有点感动又有点震惊的姜竹沥:“……”
她挣扎着坐起来,看了半天,才看明白。
那个雪山山谷也是个景点,为了满足部分游客模仿日本小清新电影剧情的需求,特地开辟出来,供他们喊山。
“我知道了——!你不要吼了——!”她也跟着大声叫,“会——雪——崩——的!”
“竹沥——”他继续吼,“我们幕天席地——来生个孩子吧——”
“你要不要脸——”
两个人一声接着一声,对面的雪轰隆隆地崩。
屋内暖意融融,段爷爷站在楼上,捧着一杯热水立在窗前。
清晨时分雪就停了,外面天光明亮,远处雪地里传来一阵一阵的笑闹声,带着山谷的回音,落到他耳朵里。
他沉默了一阵。
“熊恪。”他说,“你走吧。”
熊恪站在他身后,腰杆挺得笔直,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一晃眼,这么多年……”段爷爷眯着眼回忆,似乎有些感慨,“小白竟然也要成家了。”
熊恪抿着唇。
“我那个时候老是想着,不放心他,要在他身边放个靠谱的人。但是现在……”段爷爷转过来,“他长大了。”
他也要有妻子,有孩子。
熊恪还是没有说话。
“或者,”他顿了顿,问,“你想留在段家?”
熊恪眉头微动:“段先生,您确定,小段先生他以后不会又……”
“不会了。”段爷爷摇头,“他现在,有活下去的理由。”
熊恪默不作声,目光越过桌案,落在窗外洁白如新的雪地上。
“所以熊恪,如果你仍然想离开段家,现在立刻走。”段爷爷说,“再晚一些,也许我会后悔。”
空气之中静默了很久。
熊恪沉默着,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退后半步,深深鞠下一躬:“段先生,珍重。”
许久。
书房的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被人打开,又重新关上。
***
从滑雪场回去,段白焰大概吸太多冷气着了凉,下午又小小地犯了一把病。
姜竹沥给他喂了药,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塞进被窝。
段白焰的眼睛是内双,一旦生病,就衬得眼角那颗小泪痣格外可怜。他缩在被窝里,语气虚弱,低声叫:“竹沥。”
“嗯?”姜竹沥正在给他加毯子。
“生个孩……”
她气急败坏:“睡你的觉!”
解决掉不情不愿闭上嘴的段公主,姜竹沥下楼,翻出先前准备好的饺子皮和肉馅。
刚刚包好两个饺子,段爷爷从楼梯上走下来:“咦,竹沥,你包饺子怎么也不叫我们?”
“我们只有三个人……”姜竹沥想了想,实话实说,“其实也吃不了多少。”
所以她干脆一个人动手了。
段爷爷捋开袖子,开始洗手:“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姜竹沥一开始以为,爷爷是来玩的。
但包了几个,她惊奇地发现:“爷爷包得不错诶。”
段爷爷嘿嘿嘿:“之前小白奶奶还在的时候,我经常给他奶奶打下手。”
姜竹沥很好奇:“除了您之外,小白从没跟我提过他其他的家人。”
这问题问得九曲十八弯,段爷爷是只老狐狸,怎么可能听不懂。
他一边包饺子,一边笑:“因为小白的爸妈是两个混球,搁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姜竹沥:“……”
如果他是说自己儿媳妇混,那她尚且能理解。
但连带着儿子骂进去了……
姜竹沥不太能想象,这到底是对什么父母。
她主动把话题扯开。
段爷爷年轻时去过很多地方,眼界开阔,能侃的事很多。
两个人一下午包完了所有饺子,姜竹沥洗洗手,“我上去看看小白。”
“去吧。”
她走出去几步,段爷爷把饺子放好,顿了顿,又忍不住:“竹沥。”
“嗯?”她回过头。
“对小白……对小白好一点。”不知怎么,段爷爷说后半句话时,竟然有些艰难,“他……以前,过得不太好。”
姜竹沥站在楼梯上,愣在原地。
***
段白焰这一觉睡了很久。
屋子里太暖和了,爷爷和姜竹沥都在身边,他被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包围着,连梦境都变得温和。
再睁开眼,已经入了夜。星辰如灯,雪山如梦似幻。
他动动手指,手边传来一阵暖意。
段白焰愣了一下,按亮床头夜灯:“竹沥?”
姜竹沥昏昏欲睡,一下子醒过来。
她坐在床边揉眼睛,像只乖巧的小羊羔:“你醒了?”
“为什么不躺下来?”段白焰掀开被子,大方地发出邀请,“来。”
姜竹沥没有犹豫,钻进去。
她刚刚不敢动,是怕弄醒他。
然而现在必须要承认……还是被窝里面更温暖。
她身上暖暖的香香的,段白焰抱着她,呼吸平稳。
两个人很少有盖着被子纯聊天的时候,姜竹沥非常珍惜这个机会:“小白。”
“嗯。”
“刚刚,爷爷给我看了你小时候的照片。”
“……嗯。”
她夸他:“你小时候真好看。”
段白焰默了默,睁开眼,眼底慢慢浮起笑意。
他声音有些低哑,显露出别样的性感:“然后呢?”
“你小时候好白。”她舔舔唇,“那时候,你还经常穿短袖。”
段白焰愣了愣,眼中的笑意渐渐消散。
他不再说话,唇角莫名变得苍白。
“可是后来,”她絮絮叨叨,“我都没有再见你穿过短袖了。”
不是一天两天,她很早就注意到这件事了。
高中的时候,哪怕夏天三伏烈日,他跟男孩子们打篮球,也固执地穿长袖。
她知道他小时候接受过许多哮喘的治疗,没完没了,没能根治他的病情,却耗尽了他的耐心。他手上盘踞着无法消除的针眼和疤痕,性格一天天变得阴郁。
然而,然而……
“从小到大——”她的额头抵住他的胳膊,声音减低,手藏在被子里,抚摸他的手臂。
针眼是摸不出来的,然而从手肘向下,她的指尖慢悠悠地,停在了他手腕内侧。
“你是不是很讨厌……”
黑暗中,她轻声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