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剑书盟在太祖时期称作通仁馆,揽天下文公雅士与奇人,修律法条例,修四方图志,旨在为国谏言,针砭时弊,以提振大周纲纪,充实治国之策。周公辅政时更名为天策府,其下门客以客卿相称,年俸十二石,为朝廷之外的无职府吏,人数最多时有三千之众。周哀王继位,常年沉迷酒池肉林,疏懒政务,加之烽火戏诸猴招致蛮夷十六部东侵,天策府无诏亦无俸禄再供,断了招揽与供养,其后谏言之路连连受阻,常年无建树,被天子弃用已近十年。幻剑书盟,我在洛阳这段时日略有耳闻,牵头者正是郑北游,旨在招揽各方饱学之士,收揽天下文学志士著书,闲暇也群议朝廷时政,为朝廷谏言献策。时下洛阳学子中传阅甚广的《治国良论疏仪》,便是出自幻剑书盟,其中时政言论,见解独到,良策建议可谓清奇,可见书盟之中人才济济,并非扯虎皮唱大戏,滥竽充数的草台班子。不过据我推测,郑国公贵为当朝储君贤师,志在辅佐储君打理朝政,我认为幻剑书盟或多或少有太子殿下暗中扶持,实为储君揽才聚贤的内阁,外界更有甚者将其称之为太子殿下的小朝廷。周哀王嫔妃十九,生有九子,其中早夭两人,当今储君并非嫡出,只不过年纪最长,按王朝祖制,理应继承大统。储君之下,九珠亲王有两位,其余皆是郡王衔,无论亲疏地位都不足以与储君亲王媲美,故而在宫闱之中没有多少人底牌背景,等到当今陛下崩殂,注定要被分封偏隅守国门。与两位贵妃所生的亲王相比,当今储君由于是嫔妃所生,除了有储君之名,并没有多少朝堂的巨擘暗中鼎力相助,之所以拉拢国公府玄孙郑北游创建幻剑书盟,我推断应该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力量,以备不时之需。时下幻剑书盟门客已逾三百,之所以将天策府更名为幻剑书盟,有“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仗剑鸣不平”这层寓意,志在千秋。见我只象征性点了一下脑袋,郑北游面带几分失望,而后见我并无异样,又试探性问道:“徐兄满腹经纶,将来若走仕途,必是治国良臣,你这样的人才正是眼下朝廷所需要的。”
面对郑北游的恭维,我不敢当真,浅笑恭谦道:“在下腹中那点墨水,只够识文断字,能否在仕途上有所建树,还得看天意。”
我口中所说的天意,其实蕴含着些许无奈,朝廷至今没有废除士族门阀的推举制度,造成仕途之路尤为狭窄,并非人人都能凭真才实学平步青云。“我在幻剑书盟还能说上一些话,徐兄如若不嫌弃,来幻剑书盟为朝廷出一份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郑北游的意思已经尤为明显,为增添招揽入幻剑书盟的筹码,郑北游接着又道:“国公府坐拥清风明月楼,天下藏书无数,无论贤籍子集,还是修为功法,书楼无不囊括。”
我见郑北游相邀之情挚盛,为难苦笑道:“当日初到洛阳,食不果腹时陆尧对我有一饭之恩......”一饭之恩,如同再造。前朝有位尚义大夫,因祖上深受前朝君王隆恩,在大周立国之初,宁忍饥挨饿上山采薇,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此等气节被历代儒生歌颂,就连武祖也下令为其立庙,巡列国经过首阳山时,武祖更是下马三叩,以示敬重。故而君子不食异国之粟,潦倒不坠青云之志,气节于儒生眼中,贵如美玉,可毁之,却不损其白。我没直接拒绝郑北游诚邀,不轻不重的委婉表态道:“若以后郑公子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我定义不容辞!”
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并非君子所为,况且我眼下并无投靠他人的想法。我虽难成君子,但也不想成为一个毫无原则的墙头草。郑北游见我态度如此,也不好再强求,继而话锋一转,面色深沉道:“昨夜诗会掏钱办事的那位主儿,是个挑事不计后果之人......他虽贵为渭国诸侯贵胄,却并不安分守己......”我很清楚郑北游口中所说之人是谁,既然他以对陆尧的印象固化至此,我觉得强行为他辩驳,也毫无意义。不说话略显失礼,说话又言多必失,我索性淡然一笑,继续埋头吃茶,对他的话不作任何表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徐兄无论何时想开,都可以来书盟坐坐......”一场诗会交锋,得罪了王公望,却承蒙郑北游赏识,我不知自己是该悲,还是该喜。好在王公望与郑北游并非一丘之貉,这也打消了我心中诸多担忧。放下捧了半晌的白瓷杯盏,我用双无处安放的双手给郑北游做了个鸣谢的手势。“在下在此谢过!”
以我如今寄人篱下的卑微身份,可是经不起捧杀,心中仅存的微不足道自知之明使我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好在郑北游是个善于察言观色之人,见我并不想在这类问题上过多讨论,于是转移话题道:“哦,对了,敢问徐兄平日对朝政是否关注?”
洛阳不比鄂州,山高皇帝远,牢骚妄言不会直达天听。洛阳人多嘴杂且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我在这里无时无刻不在夹着尾巴。我自奉父母遗命只身来东都送还玉佩,进了神将府高门阔宅一回,才真正意识到在东都无论说话做事都要谨小慎微。在大人物抬头可见的皇城,因言论有失偏颇折了舌头的不在少数,有了诗会这次经历,我更为自己的言行慎之又慎。我深知自己并非有八钱桃木剑傍身的张麻子,倘若我有三长两短,不见得会有人会为了救我不惜代价。空识几个字的我,一条小命不见得有菊下楼的一顿饭值钱。“我乃一介布衣,怎敢妄议时政......”我摸了摸鼻子,抽了口冷气,如坐针毡。我实在不明白郑北游为何要问我如此尖锐的问题?该不会他也是心胸狭隘之人,相报诗会当晚折名之仇?据我细细端详,知北游似乎并不像这种睚眦必较之人,况且他的品行在洛阳有口皆碑,又贵为国公府玄孙,实在没有必要跟我这种小人物过不去。我本想一直缄声,谁知郑北游非但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反而问题问得越发敏感起来。“帝都东迁,王朝气蕴日衰,而诸侯各国气焰日涨,面对此番状况,天下这盘棋,徐兄又如何看待?”
问我如何看待?看他表情严肃且认真,总不能敷衍回他:“还能怎么看......趴窗户看呗”。问题上升到这个份上,我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天下这盘棋,不破不立,破又局势大乱,当下破局关键,在十八路诸侯,诸侯之外,权贵把持朝政,长此以往,内忧外患,诸侯间征伐,势必成为一种常态!”
这些问题一直以来都客观存在,我的回答无伤大雅,虽看起来敷衍,却也有几分自己的真知灼见。我本不愿谈及朝政,若非实在回避不了,我才不愿在国公府继续逗留,奈何郑北游一直有拉拢我入幻剑书盟的想法,我也不好刚换得丹药就拍屁股走人。“蛮夷之祸,致使我大周王朝国力日衰,以神将府王符岐为首的军政割据一方,大有挟天子而令诸侯之势,不是诸侯却胜似诸侯,将来必然也成为王朝隐患。”
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雄踞王朝各州郡的诸侯与军政,看似庞大的王朝,其实犹若一盘散沙。蛮夷东侵之后的大周王朝,已不复三百载盛况!“诸侯日盛压皇权,这局该如何破之?”
说着说着,郑北游竟痛心疾首地一拳捶击在桌子上。“砰!”
王朝遭遇百年来首次重创,风雨飘摇之时,也曾出现一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重臣,可惜这位仗义直疏的谏臣最终死于多言,惨遭周哀王腰斩,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从那之后,朝中再无直脊良臣,更无敢为人先的鸿儒志士,以命请谏,何况如今庙堂之上把持朝政的,是以王符岐为首的军中巨擘,文臣谏言之路,士子文人进阶鸿途,也尽数被这群人控制。从郑北游参加洛河诗会便可看出这位国公府玄孙的无奈,现在想来他委身为王公望做陪衬,或许有着其他想法和目的。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多管闲事无异于嫌自己命长,言多必失的后果我亦无以承担,况且朝中大事又岂是我这种布衣所能参与的,以至于郑北游一直滔滔不绝,我就吟吟奉笑偶尔敷衍几句。最后我趁郑北游实在说得有些口干舌燥,编了个理由起身告辞,这才得以从国公府脱身。离开国公府时,我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郑北游问的那个尖锐的时政问题。天下这盘棋!王朝自立国时期确立分封,十八路诸侯拱卫王权,诸侯割据非三年五载,根基已然深厚,眼下想破这种局面,谈何容易!离开国公府,我不禁自嘲一笑,天下这盘棋,乱如繁星,郑北游问我这个臭棋篓子,他还真看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