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不识字,无故乱翻书。这风若是翻了别的书倒也需大惊小怪,偏偏这风忒不正经,好端端吹走了清风明月楼六层那卷《江山美人图》!只是清风固然不识字,可书楼藏书十万,何故只吹《清风明月楼》这一卷?这卷造成蛮夷祸乱的天下第一名画,随周哀王迁往东都时险些遗失,几经辗转交由清风明月楼的鸿儒至圣看管已逾三年之久。引起祸乱的美人图,酿成诸侯离心,蛮夷东侵的大祸,险些造成大周王朝三百载基业分崩,这卷由儒道至圣与不下六位鸿儒坐镇的书楼,一卷如此特殊的画卷竟凭空在书楼六层消失,这事不但在东都市井引起巨大议论,连宫闱之内也掀起一阵甚为激烈的口水战。出了这等大事,郑家那位久居书楼,昨日难得露脸与狗爷大战一场的郑太白,轻飘飘地抛出一句“昨日风大,吹走了那卷美人图......”此话非但没有化解城中舆论,反倒使国公府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一时非议之声四起,朝堂之中弹劾之声更是不断。这种鬼话自然不会有人傻到相信,想凭这样的闲扯之言堵住悠悠众口无异痴人说梦,显然吃惯了大瓜的洛阳百姓也不会被这等牵强理由所搪塞。百姓尚且如此,朝中那群素日与国公府明争暗斗的错综势力,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墙倒众人推的大好机会。也得亏这位儒道至圣在王朝之中分量极重,国公府底蕴影响无可撼动,朝堂之上任凭那群别有用心之人口诛笔伐,唾飞如针,纵是上升至人身攻击,甚至是离间君臣之心,郑家老太爷于朝堂之中也是岿然不动,且面不改色垂手而立聆听受训。不作任何辩驳解释,也不用三寸不烂之舌为自家子嗣开脱,不论群臣际会谩骂责问之声如何狠厉,郑家老太爷默不作声,可谓将“不动如山”诠释得淋漓尽致。清风明月楼出了如此之大的纰漏,郑太白依然不动如山,既未亲自离开书楼究因,也未发号施令命书楼鸿儒顺藤摸瓜,查寻是何人胆大包天,敢光天化日从书楼偷画。到底是立国之初就罔替至今的国公府,从上到下出奇地沉得住气,若非郑老太爷掌控大局,以郑北游还未老成的心性,幻剑书盟怕是早已乱成一锅粥。都说树倒猢狲散,郑家这棵与王朝命运紧密捆绑在一起的大树,究竟何时会轰然倒下,也许还是个不可预测的未知数,但以郑北游为首的幻剑书盟,却并非郑家玄孙所一厢情愿所期待的那般誓与书盟共患难。《江山美人图》丢失的消息不胫而走,我就听说幻剑书盟的客卿走了大半,只卷席不吭一声走人的还算有些良知,至少没有落井下石。不过,其中甚者不乏临走时夹带许多书盟摆件陈设,就连郑北游倾尽所有私房月钱置办的桌椅器具也都不翼而飞,可算让这位志得意满又渴望在京都大展拳脚,志在扶大厦于将倾的贵公子看清了人情冷暖与虚情假意!夫妻尚且本如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是仅凭满腔热血,以利相邀揽获的各方志士创立的幻剑书盟。因势利导,因利势同样可导,要不然世人常言英雄多为屠狗辈,无情多为读书人。知晓这些事情内幕的我其实在面对郑北游时有些自责和惭愧,只是我断然没有预料到书楼丢画竟会引起如此之大的恶劣反响。巴望着广阔碧空,趁狗爷如厕的短暂功夫,霸占着狗爷藤椅正悠然惬意的陆尧,将双手枕在脑后,面对着刺眼但不毒辣的仲春阳光,他微微眯着眼睛,脸上洋溢着运筹帷幄的得意与自满。睁开一只眼瞥了我一眼,见我风尘仆仆回到院子,陆尧颇为得意问:“外面现在动静如何,是否已经到了满城风雨,乱成一锅粥的地步?”
我如实将国公府的态度复述一遍,又将洛阳城内流传的各种流言向陆尧娓娓道来,可又实在打不起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心情。陆尧听得很认真,不过我却猜他对洛阳百姓如今议论纷纷的事件早已了如指掌,况且书楼丢失《江山美人图》这件事,这厮参与其中起到的推波助澜作用可不容小觑。“接下来,你还想整些什么事?”
我的思维频率完全跟不上陆尧,我甚至不认为他来洛阳纯粹是为了逆天改命,摆脱厄难之体。现在想想,自打我走投无路来到桃柳巷,陆尧的举动无不是在将洛阳的情势推向混乱,无论是洛河诗会搅局,还是撺掇狗爷挑战郑太白,一切的一切都在是洛阳制造乱像。陆尧这人看似年少,心思却深沉细腻得很,他的每一步看似随心之举,却都暗含着极为巧妙的掩人耳目手段,而且这些手段之中都暗含着某些目的,看似只为眼前蝇头小利,实则是在提前铺垫,谋划更大的阴谋。如果把洛阳比划成一口油锅,那他的存在就像一个负责给油锅烧火,却又往鼎沸油锅放入冰水的人。陆尧觉察我内心似有一些不满,他这时又睁开另一只眼,用两只眼睛正视我道:“觉得我损人又不利己,十分可恶是不是?”
我嘴上没有这么说,心里确实这么将他定义,况且我从认识陆尧那一刻起,就不曾等闲视之。既然陆尧已经看出我的想法,我也就没再隐瞒,正视他的眼睛道:“国公府于国于民,并无劣迹和不堪行径......你这样做是陷人于不义!”
对此,陆尧不作任何解释,况且他也用不着向我解释,他轻笑道:“你一定很好奇,小爷明明是渭国押在泾国的人质,又凭什么手段逃离泾国,偏安洛阳桃柳六尺之巷?”
我冷冷回答:“是!”
事实上我好奇的地方有很多,只是一直在背后观察揣测,从没有直接寻问,况且我与陆尧相识结缘实在偶然,在这六尺巷中寻一安身至今更是一个连我自己都深觉不可思议。这位扬言要打一个大大的天下,逆天改命的渭国质子,其城府深不可测,如果此人谋篇布局没人高人指点,仅凭自己随心所欲便能决胜千里,运筹帷幄,那这样的一个少年,内心蓄力正在谋划一个怎样的局,让人绞尽脑汁也难以想象。与这样一位同龄人同处一个屋檐,越来越使我倍感压力!陆尧显然不想我始终在这件事上纠结,于是问了我一个有关他计划之内,一直监视并留意的事情。“西街的韩寡妇可有异样?还有那个说书先生,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我摇了摇头:“韩寡妇一如既往在卖酒,倒是黑悍妇最近闷闷不乐,肉铺的门开着,却不出摊......至于说书先生,在狗爷昨日与郑太白交战时,并未在助威人群中看到此人。”
“方才路过黑悍妇的肉摊,住在阁楼之上的甄夫人偷偷开窗瞄过我一眼,虽然我刻意撇开了视线,但我眼角的余光察觉到此人在盯着我......所以这位甄夫人,会不会也并非谣言所传的那般放浪不堪?”
来到帝都,我看到的人无不隐藏着另一副面孔,隐藏似乎是这里人的基本属性和必备生存之法,可能洛阳不同于鄂州这种弹丸小城,单单是普普通通的桃柳巷,我就已经看不透也摸不透这里的人与物。我有时在想,说不定整天围着狗爷摇尾巴的大黄,或许都有一张不为人知的面孔!我本以为陆尧对巷中各色人物了如指掌,可面对甄夫人,陆尧也只有摇头的份。“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来历,我还没有看出端倪,我问过狗爷,他也实在琢磨不透这个女人的底细,但我敢肯定,这个女人也绝非泛泛之辈!”
整个桃柳巷,除了我这个寄人篱下的倒霉书生是泛泛之辈,哪里还有其他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流落至此?我现在甚至觉得狗爷豢养的大黄狗都要强胜我几分,此情此景也算应了那句“落魄书生不如狗”的自嘲。可即便如此,我依然没有离开帝都回鄂州的打算,这里的一切越来越令我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如此之多的江湖人物汇聚于此,乐此不疲屈居于陋室之中。奇葩尽聚洛阳城,而奇葩中的奇葩却又尽聚桃柳巷之中,这一点更令我想得抓破脑袋,渴望从中寻出点端倪......这群人看似自得其乐,可又各怀鬼胎!这也难怪最近有人感慨洛阳城里有一阵没一阵的春风忒不正经,不仅时常掀起待字闺中的美人珠帘,以及妇人们的裙摆,还卷走了书楼的美人图。事出有因必有妖,这股忒不正经的风会最终会刮到何时,最后又将吹向何处,我想时间会给我答案。我望着一脸闲适的陆尧,心中暗暗在想,他会不会就是那个看着人畜无害,实则暗中掀起这阵妖风,又从中驭风之人?这或许也需要时间才能佐证我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