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倒海帮帮主孙敏,现沙三爷座下头号打手心腹,光天化日……不,灯火堂堂,众目睽睽之下,调戏刚刚归附的红鲤帮帮主越氏!
红鲤帮帮众,以光头蒋大为首,愤愤瞪着孙敏,恨不得把他瞪出个窟窿,若不是越氏打手势,他们都要扑上前干架了!
不明不白突然间见此场景的大多数人,看看越氏,看看孙敏,再看看上首坐着的沙三爷和崔俣……束手垂眸,保持沉默,不敢言语。
有少数心思机灵的,想到的就更多了。
这孙敏归附沙三爷已久,手有权势,越氏是新进归附的,还是个能人……哪怕一家内宅,后进门的小妾都得给前头姐姐敬个茶服个软呢,前头姐姐给下马威多正常的事?孙敏是不是故意要压一压越氏的锐气?
越氏是突然归附的,今儿个是头一回见沙三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消息里再厉害,沙三爷也没见识过越氏厉害不是?安坐上面不说话,就是默许了孙敏行为,想看看这越氏的脾气品性?
还是……这孙敏早就对越氏有心,奈何苦无机会,今日终于得以借小小权力小小试探一番,是出英雄美人冤家良缘的戏码?
孙敏名头,河道上讨生活的人皆如雷贯耳,别看人家有点虚胖,可身手灵活,轻身功夫在江湖上排的上号,消息门路也广泛,是这河道上的包打听,明明没听说过有什么靠山,就是什么都能知道。他也是靠这一手本事在河道立足,靠消息挣钱,靠消息避险,靠消息混人脉,安隅一方。
之前水面上还流传一句话,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孙敏。否则卖你的消息让你仇人追杀还是小事,他敢把你所有秘密挖出来公诸于众,你有多少私房,藏在哪里,有几个相好,被戴了几顶绿帽,昨晚和谁睡的,欢好了多久,起了几次夜,穿什么颜色亵裤……这人丢的,可就大了,没准多少年之后,你还是江湖丑闻中的主角。
以上,不管基于哪种原因,聪明点的也不敢开口。
庭院顿时鸦雀无声。
“孙大哥说笑了,妾蒲柳之姿,如何能配得上您?”
越氏盈盈福身,眉目微垂,很是低顺。这庭院之中,没有谁比当事人的她,更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之前掳走崔俣,沙三爷心生不满,不管如何归顺,如何心诚,罚肯定是要罚的,可她是个女人,沙三爷不想同她一般见识,又咽不下心头那口气……
还有刚刚那眼神……自己近身服侍崔俣,只怕沙三爷心中也有些不舒爽。
这孙敏,应该是看出了沙三爷心思,故意出来落自己面子的。
若自己丢点脸面,就能让沙三爷解气,倒也便宜。她做这河道生意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什么事没干过?外面那些传闻,她也早习惯了,脸皮不厚,怎么敢抛头露面,做这刀口舔血的买卖?
只是……这度得把握好,得扮的像,还不能过。
“这就是夫人的不对了。夫人立过誓,说要当家做主,再不居于人下,若有那一日,便改志更张,再嫁良人……我孙敏旁的不说,记性自认不错,也无妻室,品行端厚,算是良人,夫人既有决断,我来提个亲,有何不可?”孙敏摇着扇子,神态更加轻浮,“咱们河道上人,没岸上那么多规矩,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只要我瞧得上你,你不嫌弃我,便能扯了红布入洞房——你不愿,就是嫌弃我喽?”
“妾不敢,”越氏声音淡淡,宛如叹息:“妾一向有自知之名,从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纵是改志欲要再嫁,也不敢妄想孙大哥这样事业有成,前途无量的能人。孙大哥应配身家更好的良家姑娘,妾这寡妇,不过只想寻一个靠山,能安安生生的操持生意,平平静静过日子……如今皆有了,妾甚心喜,再无旁的可求。”
连孙敏都不敢肖想,更何况崔俣!
所以沙三爷,您可千万别误会!
越氏说到最后,还冲着杨暄深深福礼,姿态极为虔诚,神情相当肃穆,好像在发誓言:妾对您的忠是真的!真真的!
这话里话外,动作神情,无一处不带潜台词,崔俣越看,越觉得这越氏精乖,委实是个人才啊!
他隔着桌子拉了拉杨暄袖子,提醒他别太过。
杨暄握住了他作怪的手,看都没看他一眼。
反倒是小老虎,好像不高兴主人突然不给他摸毛,和杨暄亲热,吊睛圆眼瞪了杨暄两下,翘着尾巴跳出去,找地方玩去了。
头儿没发话,孙敏表演欲更强:“说来说去,还不是不想嫁?嘶——”他扇子合起,抵住上巴做沉思回想状,片刻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看着越氏怪笑,“你不是亲口说过,不喜欢那小白脸样的贵公子,就喜欢我这样五大三粗的精壮汉子么?我实话与你,你的要求,我可是很配呢!”
他故做神秘的看了看左右,拉长声音,用着压低,实则所有人都听能听到的音量:“我那脐下三寸处,长的可是颇为雄伟呢。”
“噗——”
“噗——”
“噗——”
在场众人听出这话,个个忍不住笑,偏生老大在座,气氛严肃,不能哄堂,只得憋住暗笑。连崔俣,嘴里一口茶都直接喷出来了,这孙敏,还真是敢啊!
偏生孙敏名头,所有人都知道,八卦小能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所以……这越氏爱那处雄伟的,是真的喽?
不过想想也是,女人嘛,哪个不爱那方面强的男人?
而且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越氏的年纪……
众人看向越氏的眼神难得不带几分调侃。
越氏各种荤话听惯了,可突然间来这么一番,也是挂不住,脸直接红了,忘了策略:“你胡言什么!”
“夫人亲口说过的话,怎么能说我胡来呢?”孙敏刷一声打开扇子,摇的快甩出花来,笑眯眯的圆脸,胖乎乎的身材,配上这风流话无赖脸,竟十分相宜。
“不瞒夫人,夫人美艳,我是真心慕已久,不如夫人考虑下?”
越氏难得词穷,唇瓣微启,吐出一个字:“滚!”
竟真恼了!
“难道是担心你那怪力女儿?你放心,我们河帮汉子一向心宽……”
崔俣皱眉,挠了挠杨暄手心。
杨暄清咳一声:“孙敏。”
头儿有指示,孙敏立刻罢手,止了话语,束手侍立一侧。
越氏亦垂首敛目,侍立崔俣身侧。
从始至终,她都注意着崔俣神情,自是看到崔俣的各种变化,也看到了他为她求情。
面对调戏,实是抛头露面的女人最常遇到的事,比这凶猛数倍的她都经历过,她其实也能辣口反回去,只不过……这位智多近妖的贵公子,看起来手辣无情,实则心很软呢。
心软的崔俣护着越氏,杨暄不喜欢别人总占着崔俣心思,这事早了早好,干脆挥手:“去交接后头的事,万事自己商量斟酌,办不好……就不用回来了。”
孙敏行礼:“是!”
越氏跟着福身:“是。”
待转出门口,孙敏冲越氏拱了拱手,越氏也微笑冲他福了福身,二人眉眼一对,不用多言,就明白了彼此意思。
“方才好像伤了夫人脸面……怪就怪夫人委实厉害,我没别的地方下手。”
“谢孙大哥手下留情。”
“不过——”孙敏摇着扇子,“我对你有意这话,还真是真的,夫人不考虑下?”
越氏眯眼:“你要不担心脐下三寸那玩意儿丢失的话。”说罢转身先走。
孙敏啧啧有声:“够辣!我喜欢!”
……
院里,杨暄挥退了所有人,与崔俣对坐。
崔俣剥了一颗葡萄送进嘴里,声音有些含糊:“怎么样,我给你找的这属下,可还满意?”
杨暄点点头:“巾帼不让须眉。”
“方才这一出,可看懂了?”崔俣冲他眨眨眼。
杨暄颌首。
“那就消气了?”
“我本不喜用这样方法落一个女人脸面,太猥琐太不坦荡,不类男儿所为,可孙敏觉得好,越氏也很配合……”杨暄看着崔俣剥葡萄的纤白指尖,一动不动,眉目凝沉,“在场这么多男人,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女人,在众人面前丢了脸,总会有些不自在,这结果,也算符合我意。”
所以这一波,算是过去了。
崔俣将剥好的葡萄送来,塞进杨暄嘴里:“能得圈子里强者敬重,还敢顶着主人眼睛,最大底限的扶助,都是能人。这越氏,可用。”
杨暄像是早料到这颗葡萄会到自己嘴里,早早准备好了,先于崔俣动作张口——
舌头卷过葡萄的瞬间,不小心舔到了崔俣手指,细细的,滑滑的,带着甜甜的葡萄汁液……
神情恍惚了片刻,他才又能说话:“我知。”
崔俣被舔到,自然也意识到了,杨暄的舌头……比他这个人可是软多了。
他收回手,清咳两声,也不觉得尴尬,微笑看着杨暄:“请务必好生调教,好生使用哟。”
杨暄深深看着崔俣的眼睛:“我知。”
……
夏风清爽,卷来玉簪花浅浅香气,夜虫鸣叫,灯火昏黄,有弯月如钩,缓缓挂于树梢。
夜这么美,好像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这夜色,负了这大好时光。
崔俣一直在休息,除了出点主意,从未亲自上场打仗,这几日内,觉也睡的足足的,眼下一点也不困,就着美酒鲜果,对着熊孩子知己,很有赏月对饮叙旧的雅兴。
杨暄虽一路奔袭,急的上火,可他的体力完全没问题,心焦难安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现下看到人好好的,自然心思沉淀,再没什么不满。
且数日不见,他对崔俣的思念早忆泛滥成海,好不容易见面,哪会愿意崔俣道声晚安,然后回房睡觉不理他?他没第一时间狠狠抱住崔俣做点什么,都是因为当时人太多气氛不对!
遂他也很有酒兴。
飞沙帮帮主雷有涛好酒,这老巢里酒肯定是少不了,崔俣直接打响指,让下面人挑了十坛好的,送了来。
他给杨暄和自己满上,待杨暄端起酒盏,他迎上去碰了碰:“敬这夜色!”
他微微偏头,说到月色时抬眼看了看天空,清澈眸底熠熠生辉,就像漫天星辰坠入他双眸。
杨暄心弦颤了颤,微微敛眉:“敬这夜色。”
和……美好的你。
“好酒!”崔俣心情特别好,笑容大大的,一口气酒喝干,痛快的不行。
杨暄陪着他干了。还亲自执壶,给两个杯子重新满上。
“谢啦!”崔俣笑眯眯,伸手揪了颗葡萄,往嘴里塞,“我想跟你说点什么呢……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怎么忽悠她们的吧,来我讲给你听!”
崔俣一边喝着酒,一边同杨暄讲着经过。
“……这越氏呢,好吃好喝伺候我,又故意造势吓唬我,其实底限不过是想让你放她一马,倒是精乖……不过你怎么可能放过河道,她躲过的今日,也躲不过明日。我瞧着这样一个美人要被你弄死委实可惜,就同她打了个赌……”
“飞沙帮好说,就是个中规中矩大一点的帮派,帮头儿强势,手下人多,与夜叉帮一直毗邻,竞争不断,想要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夜叉帮呢,倒有点意外,帮主特别怂,全靠副帮主谋算,二人互相倚重,非常信任,离间不了……可我是谁啊?我就想啊,不离间他们,只把那副帮主连前调开,帮主甘波没了主心骨,肯定经不起吓,一吓就怂……哈哈哈那甘波果然怂了,见着越氏船队,以为后头还有飞沙船队,吓的立刻就归附了越氏……”
“怂人没主心骨时,怂的伤眼,主了主心骨,立码又能站起来了!为了以后日子能好点,甘波再怂,也得帮着越氏揍飞沙……就是不知道那连前,现在怎么样了。我同越氏说,只要保证连前和甘波联系不上就行,具体怎么操作,看她打算,不知道她只是控制住了两边联络的人,还是直接把人给杀了……”
……
杨暄幽深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崔俣:“所以你就凭着一张巧舌,什么都没做,就以最小的人数牺牲,拿下了三处地盘?”
“是呀……”崔俣喝的有点多,颊边泛起绯色,微微偏头,眼神有些迷离,唇角笑意一直就没压下去,“你高不高兴?”
“不高兴。”
“不高兴?”崔俣皱眉,晃晃悠悠走到杨暄身边,坐在他身侧,“为什么啊?”他有些坐不稳,还有些看不清杨暄表情,干脆靠在杨暄身上,盯着他的脸。
杨暄顺势揽住他肩头:“这些事情,本该我来做,你不会武,万一有意外,可就危险了。”
“这不是没意外么?”崔俣鼓起脸,伸手捏住杨暄脸颊扯了扯,“你还真是不可爱,净让人扫兴。”
“里……”杨暄一开口,嘴里漏风,发音不准,深深叹了口气,拉下崔俣作怪的手,“我就是不想你有任何意外。你若受伤……”
他静静看着崔俣眼睛:“我会心疼的。”
“都说了没事……”
崔俣仰脸看着杨暄,月光朦胧,视野也跟着朦胧,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杨暄这眼神……和上辈子好像。那时,他总是这样看着自己,淡漠的,疏离的,克制的,可认真看一看,这双眸底,满满都是柔情。
为何上辈子就没瞧出来呢?
他缓缓伸手,摸着杨暄眼角:“你生的……真好看。”
这双丹凤眼,真是霸道又柔情,像画里画出来似的,睫毛也密,颜色很深,自带眼线效果,看起来更深情更迷人。
杨暄看着怀里人的眉眼,一动不动,都舍不得眨眼。崔俣眉心那颗红痣,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让他很想有亲吻的冲动……他不由自主俯下身去,被崔俣暖暖呼吸,独特味道迷醉,想不顾一切的吻下去,可肌肤相碰的瞬间,看到崔俣近在咫尺的清澈双眸,还是硬生生停住了。
他喉头有些抖,声音微颤:“你……也很好看。”
这个瞬间,杨暄好像有些难过。
崔俣喝多了酒,脑子里好像灌满浆糊,清晰思考是不可能了。他本能想安慰杨暄,又不知道杨暄为何如此,怎么能安慰得了,见杨暄接近又离开,下意识的,就在他离开之时,亲了口他的脸。
“啵”的一声,真是热情又响亮。
杨暄呆住了。
崔俣……亲了他?
“不要不开心啦!”崔俣眉眼弯弯,笑容灿烂的看着他。
这一刻,有微风袭来,不知名的玫粉花瓣打着旋落在崔俣肩头。
夏花芬芳盈鼻,灼灼烈烈。
杨暄似乎听到了风铃轻响。
那么脆,那么美,就像此刻的……怦然心动。
长到这个年纪,他不可能还不明白自己对崔俣是什么心思,可崔俣太聪明,太厉害,若是不愿,可怎么办?他害怕留不住这个人,不舍得见他半分为难,也不舍得他受任何伤害,干脆把情思压在心底,不去想,不去念。
可崔俣如此……是不是对他也……
杨暄再难以抑制心中想往,搂在崔俣肩头的手箍紧,冲着肖想数年的唇就吻了过去……
“咦?月亮下山了?”
崔俣却正好侧头望月,躲过了他的唇。
杨暄却仍然欲罢不能。
虽然这个吻没落到唇上,只落在崔俣颈侧,他也喟叹满足,差点低吼出声。
就是这个温度,这个触感,这个味道……他肖想了很久很久的人。
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一个人,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让他心起涟漪,一秒天堂,一秒地狱,酸甜苦涩尝了个遍,暗夜里辗转反侧,倍受煎熬……可却不觉得苦,甚至愿意匍匐在他脚下,把脆弱脖颈送到他手上,说我愿意把命给你,所以多看我两眼好不好?
杨暄的唇在崔俣耳根颈侧流连,恨不得把怀里这个人整个吞下去,浑身血液沸腾,某处硬的发疼。
崔俣!崔俣!崔俣!
我对你的心,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追着去寻崔俣的唇,崔俣却手挡过来,烦恼的哼哼:“唔……好痒,哪只大胆蚊子,竟敢咬我!知道我是谁吗!”
杨暄只得放开他脖颈,抓住面前的手,在手心狠狠亲了几下。
崔俣难得眼睛瞪圆了,一脸惊异:“竟然连手心都咬!你这蚊子也是骨格清奇!”
好像有点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这么被搂着坐很累,崔俣推开杨暄,晃晃悠悠的站起。喝醉了肢体不协调,不知道他怎么扭的,竟左脚绊右脚重新跌坐了回来,身体往后仰,冲着石桌沿就磕了过去——
杨暄大手赶紧捂在他后脑护住,深深叹气:“你醉了。”
“这才喝了多少,怎么会醉?”崔俣顺手狂拍桌子,“满上,给我满上!”
杨暄扶他起来:“不能再喝了。”
“我帮你打下三个帮派地盘,你竟然不让我喝酒?”崔俣瞪着他,眼睛圆圆,一脸难以置信的气愤。
杨暄无奈,只得一手环他肩膀,一手绕过膝弯,把他抱起来:“你该休息了。”
“我不困!”崔俣张牙舞爪的挣扎。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到了内室床边,杨暄才把他放下。他立刻蹬腿往外跳,杨暄赶紧手搭在他脑后,省得他再撞了床柱。
崔俣果然又撞到了床柱。
他纳闷的伸手摸摸头:“咦?怎么不疼?”
杨暄手握拳,负在身后:“好了,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