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名单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就连崔俣家里,每个人表现出来的情绪态度都不一样。
比如大伯崔征,往日里极不愿与这边人走动,好像他比宰辅还忙,给嫡母请个安都来去匆匆,一月超不过两回,这名单一下,崔盈在里头,大伯恨不得一日来八回。
姑娘家得用的衣料头面,胭脂香粉,几车几车的送,于美容保养生育方面有特长的嬷嬷,也请来好几个,钱流水似的花,还天天把‘乖侄女’挂嘴边,叫‘乖侄女’不要浪费,不够的大伯再给你补!
知道的是十数年从未怎么亲近过的侄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崔盈是他亲闺女呢!
比如小胖子崔晋,往年不听话的毛病又回来了,见天的逃课,寸步不离的守着姐姐,一会儿觉得姐姐是全天下最好的,他们皇室也算有眼光,姐姐就该站到最高位置,风光无限,一会儿又觉得皇家无情,有权有势人家的媳妇不好当,他姐姐这么好,合该被人捧在手心,好生宠爱,皇家是远远去不得的!
小胖子紧紧皱着眉,神经质的,一会儿变个脸色,生怕他姐姐下一刻就被宫里的人带走了,都不知会他一声!偏生他又不敢劝,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哪个方向对……十分纠结。
如崔俣小叔叔这样知道原委的,基本上就是警惕心大起,心中打定了主意,必不会让田贵妃得逞!因心中有气,难免露出一两分,表情十分严肃,唬人的紧。
想啊,小叔叔这个好美色不正经的,每天不嘴巴上调戏数遍家中好看的丫鬟小厮甚至外面的美人……就不舒服,这些日子竟然不闹腾不风流,板起脸在家里呆着,哪也不去,多吓人!
更别说崔俣,这位可是啊,外面的话本子里面,都会呼风唤雨凭空造雷了,每个细微神色都可能代表着无限隐意,现在天天硬着脸,不笑不说话,更吓人!
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大灾来了啊!!
祖母白氏倒如往常一般,神情态度没什么变化,只是每日里叫崔盈过去亲自教导的时间多了些。
至于崔盈本人……就更淡定了。
女人长大了总要嫁人,一要说亲,事情就来了,不是这烦恼,便是那烦恼,真正顺顺遂遂的,没有几个,遇到问题,解决就是了。
她没有心上人,对于将来嫁给谁并不抵触,祖母和小叔叔哥哥做主就好。至于上了选秀名单,她大概能猜到原由,她讨厌昌王,哥哥小叔叔也不可能同意这件事,自会护她。
这些年相处,她对家人,尤其哥哥,那是十分信任的。
当然,她对自己也很有自信,如若入宫,面对一众年龄相似的姑娘,诸事小心谨慎,多长个心眼,必不会落人圈套,被人陷害。
如若真那么倒霉,所有努力都做了仍然改变不了不利结局,也没关系。她自小跟着祖母,看的事多,开的眼界宽,会的东西也不少,无论什么样的日子,她都有自信努力过好。而且……只要能好好护住自己,任何事,都有回寰的余地。
这么一想,就更放心了。
小叔叔看她模样,生怕她这是吓傻了,跑过去问了一连串问题。得到答案后,小叔叔十分意外:“都说少女怀春,你这年纪……竟从未对人动过心?真没有?你就没有梦想的夫君类型?”
崔盈差点翻白眼:“小叔叔,我是女子。”
“女子怎么了?”小叔叔瞪眼,“少给我来那些个什么三从四德的东西,我还不知道你?冰雪聪明,蕙质兰心,怎会是那般庸俗的木头美人?”
崔盈就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幽怨:“要说俊男子,谁有哥哥俊?若要冲着男子选,我一天到晚对着哥哥,还会瞧的上别的男人?”
小叔叔拍了下额头,深以为然:“这倒是。”若冲着美色,只怕见过的崔俣的姑娘们都找不着人嫁了。
“若说伟男子,哥哥身边有——”崔盈目光闪了闪,“护卫高手,一力降十会,武功无人能及。若冲着武,旁人也是难找……”
小叔叔摸下巴,不知道想到了谁:“倒也是……”
“……文武双全,还长的俊,就更别想了。”
“若论体贴,谁又能比得过弟弟?”
“若论风流有趣,又知自身有底线,谁能比得过小叔叔您?”
“冲着这些找,怕是无一人相符。”
“只能找个品性不坏的人将就了。”
崔盈说完,轻叹口气,眉眼间有股‘独孤求败’的怅然:“也是我从小环境太好了,养出这般高的眼光,无法同寻常女子一般,到年纪便情窦初开……”
小叔叔看向崔盈的目光有些复杂:“你不要放弃你自己啊!”
“我没有啊,”崔盈微笑,“您同祖母哥哥必不会亏待我,定会给我选个人品好的不是么?”
小叔叔点头,目光笃定:“这是自然。”
崔盈调侃他:“只要人品不差,也喜欢我就好了呀。感情是处处出来的,就算是个猪八戒,天天看也能看习惯,您再不济,也不会找个猪八戒给我不是?”
小叔叔皱眉,突然意识到这侄女人生态度有些不大好,瞧着竟是身边人太出色,对别的男人,对情爱之事绝望了?
“盈盈啊,你要知道,两情相悦还是很美好的……”
小叔叔试图描绘恩爱鸳鸯的美好画面,崔盈噗嗤一笑,阻了他:“小叔叔说的,我都懂,我也是女子,怎会对此不向往?只是真正的鹣鲽情深,可遇不可求,是要靠缘份的。”
她正色道:“我知我自己,从小到大,主意极正,轻易不愿与人妥协,也就家中人这般惯我,换了外人……哪个男人控制欲不强,不想要乖巧听话的妻?我这样的,若不时时自省,只怕连自我都要丢掉了。我知小叔叔为我好,方才说这么多,我亦不是对以后的日子丧气,只是思量更多,不肯轻易错付真心罢了。请小叔叔放心,不管到了哪里,我都会过的好好的。”
见小叔叔仍不能释怀,她便笑了:“哥哥说过,我是个有福气的,许很快就能找到喜欢我,愿意包容我这些小毛病,甚至愿意听我话的男子呢?”
小叔叔点点头:“那倒是,咱家阿俣不但长的好,眼光更是好的很。”
崔盈:“左右事情还远,小叔叔,咱们还是好好过年吧。”
……
这些对话崔俣很快就知道了。
他知崔盈极聪明,极冷静,智商少有掉线,对未来看的清楚长远,想的多并非坏事。但这样过于冷静,连未来夫君都没心思挑了,应该还是对选秀一事生了戒心,时时准备着武装自己,应对危机。
这孩子不想让家人担心,不想连累别人,所以才更沉住气,热热闹闹的操办年礼,让大家别坏了心情,好好过年。
这样体贴的好姑娘,合该有最好的姻缘!
崔俣眯了眼,他倒是能护住了妹妹,可这姻缘……他不是真,找不到妹妹的命中人啊!
杨昭那二货,真的行么?
不谈家世出身,英亲王府环境不错,是个能好好过日子的地方,杨昭武将军衔都是实打实自己挣来的,能力也不错,二是二了点,但傻人有傻福,气运不错……
可感情这回事,得两人互相喜欢才行。如果崔盈不喜欢,老爷子再怎么想抢崔盈做孙媳,他也是不答应的!
……
今年多雪。
初雪过后,又接连下了几场大雪,灾情有些严重。朝廷调派救灾,得有个地位高的指挥者,太康帝肯定是不愿意动的,昌王年纪小,从未涉政,不合适,越王……越王遇刺后身体尚未好全,受不得寒,这次便也没有请先,推了。
他动不了,自然不愿意看着太子成事,接连放了几道命令下去。
朝臣中有一多半要给越王面子,越王一放出信号,调派朝官们,也就是个大问题了。
自然而然的,又是太子表现的机会。
灾情集中在洛阳附近,太子又自小练武,身体很好,朝中要员请不动,他便自己带着新建好的东宫班底,一边磨合合作,一边增进感情,哪件事都没落下,来来去去几个来回,把灾情安排的妥妥当当,又大大刷了把民心。
只是这样一来,就更忙了,一出去几日几夜回不来,别说肖想和自家卿卿更进一步‘亲密接触’了,连看都看不着了!
好不容易回来,得几日空闲,崔俣又病了……
到底不是练过武的身材,异能这东西只能提示生死危机,对风寒感冒这种事,半点用都没有。
崔俣看了半日雪景,回来就病了,这一病病了好长时间,过了小年,小叔叔和崔盈都不大愿意让他出屋。
把杨暄给憋屈的……
他堂堂太子,不能光明正大的来看心上人,只得半夜里,偷偷摸摸跟作贼似的摸窗户来,还得提防着无孔不入,不知道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小叔叔!
看到心心念念的卿卿,别说更想的那件事,连亲亲抱抱都不行了!因为崔俣怕过病气给他!
好不容易崔俣大好了,想要更近一步,神出鬼没的小叔叔又出现了,这一次竟是要请崔俣尝尝他泡的茶……
杨暄差点掀桌!
这是找不出正常理由了吧!大半夜的泡什么茶!要说不是故意傻子都不信!
他已经很辛苦了,小叔叔你最厉害,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一马?
小叔叔相当冷酷,用行动表示:不能!
有种你出来见见小叔叔我啊!
杨暄倒不怕‘丑媳妇见公婆’,只是他身份特殊,目前与崔俣的关系不好让太多人知道,崔俣也一直按着……
人生,对他真是残酷至极。
太子一脸冷漠,横着眼操办差事,参与皇宫中各种年节例行节目……在一年之中最美好的,象征团圆的除夕夜,看着那‘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其乐融融,喝着闷酒耗时间。
抽空往外溜一趟吧,他的卿卿过的极好!
崔家上上下下特别热闹,祖母白氏讲老段子给小辈听,小叔叔扮上青衣来了段戏,小胖子崔晋表演了个杂耍,崔盈兴致起来,当下舞了一场,一家人还玩击鼓传花,行酒令,崔俣还跟活泼好动的小子一样,和小叔叔小胖子一块出去放爆竹!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廊下挂着的红灯笼都比不上他们的笑脸喜气好看!
杨暄嫉妒的心发酸。
他合该在这里的啊!
好不容易看卿卿喝醉回屋了,想跟过去,小叔叔又自动自发做门神了,美其名曰:貌美侄儿喝醉了,最是危险,他要保护侄儿贞操!今夜一起睡!
睡你——呸!
杨暄差点飙脏话。
可不服不甘也不行,这样防火防盗防小叔叔的日子,仍将继续……
日子就这么‘紧张又刺激’的过着,很快,到了来年正月初十,田贵妃下发详细的选秀章程。
此次选秀细节和以往大不一样,尤其是地点,竟不是在皇宫,而是在皇庄!
洛阳城北,有北芒山群,连绵起伏,风景秀美,地势不俗,有百花沟,有清仙河,温泉汤池,无一不少,早年前,就被划出一大片,做为皇庄。
皇庄之地,自然是景势最高最好的地方,背面还有靠着传承历史悠久的天泽寺,寺里高僧无数,香火极盛,是个风水非常好的宝地。
往下,有各宗室别庄,如英亲王这样地位最尊贵的,自然占地最大,离皇庄最近,再往下,便是各大世家,新兴权贵庄子,往外围走,富商买下的也不是别有。
北芒山群山域极广,纵使这么多庄子跟着扎堆,也并不挤,通常是走出很远,都见不到一个。
如此选秀地,当真是别具一格。
因改了地点,各细节上跟着做出改变,比如田贵妃会携皇子们亲临,坐镇当场,太康帝也会带着政务搬去皇庄暂住,加多各秀女的展示机会,甚至与皇上,皇子们面对面的机会!
对很多人来说,是机遇,是对有些人来说,是危险……
崔俣听杨暄讲完消息,眼睛微眯,心里几乎立刻有了盘算:“田贵妃会出宫?”
杨暄看他表情就知道有事:“你想做什么?”
崔俣指尖敲了敲桌边:“你昨日对我说,青衣人组织那边有新问题。”
杨暄颌首:“邱无为没招,但我用秘法灌药迷惑他试探,他的表现,倾向于田贵妃是背后之主,但田贵妃得用之人,除了他,还有一个,在朝为官,这个人,他可能真不知道,可能因什么事恐惧到极点,不敢说。至于青衣人,他给了个名字,我去查,却什么都查不到。”
崔俣垂眸思索片刻:“青衣人当初对我没半点回避之意,除对我生了杀意之外,我猜,他并不在乎被别人看到脸。他许是只活在黑暗里的人,除非你抓到组织内关键人物,否则定找不出他。”
杨暄:“我的问题是,田贵妃有这份力量,在暗,我去查,怎么也是个半明,这么久,她肯定得到了一些风声……往最坏处想,她可能知道我有些能力,开始提防了?”
崔俣却笑了:“我对你行事还是有信心的,再说派出去的不都是河帮的手下?田贵妃便要查,也要查很久,怀疑到你身上,不知是哪时候的事了,许那时,咱们力量起来,根本无需再隐藏了也说不定。杨暄,你当对自己有信心。”
杨暄凑过去亲了崔俣一口,眸底亦有笑意闪现:“嗯,听你的。”
崔俣视线越过他:“我是想,那青衣人问我要册子的线索,虽现在好似没有动静,意图却相当明显,若其背后之主是田贵妃,那田贵妃定也是想要这本册子……”
杨暄点头:“必然。”
崔俣又道:“结合前事,你我猜测白衣人可能是龙卫,灰衣人可能与册子源头有关,那这田贵妃……知道多少?知不知道册子使用方法,与灰衣人熟不熟悉……你不好奇么?”
杨暄目光湛亮:“你是想……”
“我总觉得,把关系理清楚了,咱们就能知道一些大事……”崔俣眉眼弯弯,目光灵慧狡黠,“我想借此事做个局,探一探田贵妃与灰衣人之间是个什么关系!”
册子一出,众人相争,灰衣人白衣人不消说,方才已分析;越王平郡王也不赘述,他们就是单纯的知道了这个消息,单纯的插手抢;只有田贵妃,行事做法太过诡异。
既然想抢,为什么不明着来?越王平郡王都能得到的消息,她会得不到?
既然一心一意为越王谋夺嫡,知道越王在抢这个册子,直接帮忙不就行了,为什么避着越王私底下来这招?
田贵妃心思多,每件事必有因由,崔俣感觉,理清内里所有关系线索,于他们十分有益!
“往常田贵妃在深宫便也罢了,如今她要出宫,正好让咱们好生瞧一瞧她的本事!”
杨暄剑眉微敛,眸色急转,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消做个巧局,将这册子消息传给灰衣人,与田贵妃碰上……他们便可以隔岸观火,好好看一看这局势!
“只是如此,须得调开白衣人。”他看向崔俣,眉头微锁,“白衣人既打定主意收毁所有册子,定会时时关注,第一时间过去争抢……怕是会搅局。”
崔俣笑眯眯看着他:“所以该你出马了呀。”
杨暄不解:“我?”
崔俣眸底满是深意,声音里也透着调侃:“青衣人掳我那次,你不是同白衣人面对面聊过天,交过手?总是有几分交情的么。”
“你想让我去同他们谈?”杨暄想了想,眸色极亮,“倒是好主意。不过若如此,我需得借你手下护卫一用。”
崔俣眨眨眼:“木同?”
“他的追踪手法很是出色,寻白衣人痕迹,我不如他。”
“好!”
杨暄忽然沉吟:“若那白衣人真是龙卫……我此次大约不用蒙面了。”
崔俣蹙眉:“怎么说?”
“你可还记得,咱们遇到彭传义,走河道送他到洛阳之事?”
崔俣点头:“自是记得。”
怎会不记得?当时遇到彭传义家小妾买的死士,杨暄带着河帮众人大战了一场,经历一份说小不说的惊魂之箭,杨暄将他抱到树上,什么都没说就亲了……
“当时我未入洛阳,四下名声不显,带的河帮汉子都是调教好的死忠,认为已经足够,没覆面巾……”杨暄回想着,“那些来杀彭传义的所谓死士不足为惧,可我当时感觉到一抹不一样的气息,属于强者,此人没有插手,只是远观,我猜测许是路过,也就没管。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他们既然退避,就不会同我沾上任何关系,现在想想……”
崔俣眉目了然,接了话音:“是龙卫。”
其实他那时也有些疑问。彭传义的案子,透着古怪,一个小小商人,怎么拿到如此神秘的册子?不可能是什么祖上留下的,不是他自己贪心,就是有人作局。许白衣龙卫早早就盯着案情发展,一路盯着彭传义……
“我还是大意了。”杨暄叹口气,略有些懊恼,“当时他们看到了我的身手,我的脸,之后我又与他们交手不只一次,以他们本事,定然认得出我的身法,知道我是谁,蒙不蒙面,其实早无区别。”
崔俣拍拍他的肩:“我倒觉得,这不是坏事。英亲王说龙卫传承奇异,但近百年来没出过岔子,没作过恶,自有自己的规矩与坚持。他们坐看朝局,却不插手,非影响国运大事不会理,若因这些事同你亲近,知你本事,许就会靠过来了也不一定。”
人不可能不犯错误,他与杨暄的运气,这辈子着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