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主意已定,宜早不宜迟,崔俣和杨暄决定,选秀前把准备工作做好。
田贵妃此人不可轻乎,这场选秀一定是要闹幺蛾子的,届时事情缠到一块,紧急作局恐赶不之及。再者,局要做的细致,做的自然而然滴水不漏,也需要时间。
杨暄一走,崔俣就把木同叫来,问他寻找白衣人之事。
木同武功很高,除武功外,他还习过各种偏门机巧,很多本领,便是杨暄的死忠近卫也比之不过,很有些神秘。木同本人性格也因此,有些骄矜恣意,江湖气很重,不过他本性极直,似骨子里藏着一股忠诚悍勇,不认主便罢,天下四合皆由其行走,一旦认主,则诚心臣服,主人之言,莫敢不从,主人之事,定竭尽所能完成!
不过木同自己也说不清师承,只知道教他的人是个古怪老头,自称人九,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因为是人,就姓人了,因为喜欢九这个数字,就叫人九了,一身本事怎么来的,却从未与木同说过。
人九把木同从乞丐群里捡出来,于木同有再造之恩,不过他待木同远称不上温柔,不管指点武技,还是教本事,亦或是打发木同出外挣钱,从来要求极高,棍棒教育几乎每日都有……偏木同挺吃这一套,和人九互损互斗互体贴,日子过的丰富又快乐。
可惜二人师徒缘份并不长,只短短八年,八年后,人九突然失踪,木同遍寻不到,时至今日,仍在私下寻找人九消息。
以上之事,木同认崔俣为主后,就主动告知了,因人九表现的像个江湖人,崔俣便用河帮的力量在帮木同寻找,遗憾的是,到现在也没什么消息。
只是木同能寻到白衣人……崔俣就有些不太理解了。
若他与杨暄猜测没错,那白衣人是龙卫,有诸多秘密手段,行事必然非常隐秘,木同如何会知道?
木同为崔俣近卫,彼此间没有秘密,非常坦诚,遂崔俣一见木同,就直接提出了疑问。
“不瞒主子,我确能找到。”木同也很干脆,“早年学习间,师父教过我很多秘技,也传过很多不同组织标记给我认识,旁的不说,寻人寻踪非常有效。”
崔俣目光微闪,脑内似划过什么想法:“组织标记?”
“江湖常见组织,大都有自家独门记号,或联络自己人,或警示外人,只要组织不灭,这些记号一般都不会改变,就算改变,也有规律可循。”木同见崔俣似乎对些有兴趣,便多说了一些,“除了主记号,还有发布密令等的特殊记号,如是同门,标记便会有相仿之处……”
崔俣听着听着,唇角轻扬,一抹微笑沁入眸底,目光变的更加澄净**,无论神情还是声音,都相当笃定:“你认识那白衣人的记号。”
“那记号非常少见,我也是在上次主人被掳走时,头一次见到……”说着说着,木同似也明白了什么,眼瞳睁大,热切的看着崔俣,“这组织,这组织便是那——”
崔俣轻轻颌首:“若无意外,便是了。”
木同搓着手,十分兴奋:“前些年我还不理解为何师父要教我这么没用的记号,还郑重提醒我要记住,原来竟如此重要!”再往深里一想,师父他人家,是不是与这个组织有点什么关系?
崔俣哪里看不出木同在想什么,出声提醒:“这组织神秘,不好轻与,不过既然有了方向,以后的事,总也算有着落了。”
木同一怔,闭了闭眼,冷静下来。
是啊,总算有点线索了,接着处下去,总能找到师父!就算找不到师父,总也能知道一二线索!
跟着主子果然是对的!
崔俣看他安静了,直接吩咐:“你将那记号画于我观详,之后便使出你全部本事,追寻上次追寻到的白衣人下落,一旦找到,立刻通知我或太子!此事办的好,记你大功!”
木同立刻单膝跪地听令:“是!”
“虽我与太子有紧要之事寻那白衣人,但你之安全为重,切莫心急,小心保护自己为上。”
“是!”
木同走后,崔俣捧着手炉,目光追寻于桌上,研究了那充满神秘感,像树枝又像高贵鹿角的图案好半晌。
这一次,许也能顺便落实,他心中猜想是否准确了……
木同这一出去,三日里没半点消息,连自己人都寻他不到。若不是崔俣了解他甚深,对他很有信心,只怕早怀疑他出事了。
到得上元节当日,木同方才传来消息,找到白衣人踪迹了。只是此次白衣人像没什么特别紧要之事,似不会久留,他请崔俣与太子尽快行动,他已一路留下记号,静待他们过去。
木同找白衣人七成靠特殊标记,三成靠自身追踪本领,白衣人实力不俗,若只靠追踪本领,怕是逮之不住,所以此次,大半还是特殊标记的功劳。
若白衣人事情处理完毕,转身离开,不一定甩不脱木同……
遂时间十分紧要!
偏偏时间不凑巧,今日是上元节!
上元节是民间十分重要的节日,这一天里,大街小巷十分热闹,不仅男子出游,女人们也会随家人出来赏灯游玩,人群如织,不管跟人还是办事,都很不利!
为了应景,竖立皇威,这一日里,天子也要与民同乐,要登城楼,击暮鼓,甚至慷慨激昂的演讲一番。若天子不亲至,地位最高的皇子,是一定要出来露个脸的。
以往,这件事不是太康帝亲自做,就是指派越王,今年,因太子还朝,论名分地位,他最高,论功绩民心,他也不少,再加一堆宗室跟着在边上起哄,这差事,就落在了杨暄头上。
杨暄对此是不抵触的,于他而言,能刷刷名望民声是好事,可偏偏事情凑到了一块!
圣旨已下,太子的差事推不了,崔俣想了想,便给杨暄留了个信,自己先去了。
此时已近黄昏,木同的记号地址,是一处小酒馆靠窗包厢,观白衣人表现,悠闲自得,似与谁有约。
崔俣想了想,便坐到了此包厢隔壁。
他不是心中害怕,不敢过去相谈,白衣人武功虽高,据杨暄描说,是个有准则有道义之人,不会随意伤害别人。可白衣人若是龙卫,对于太子之事,必有考量,这种事,他出面,不如太子亲自效果来的好……
叫上一杯桂花酿,看着窗外暮色渐起,屋檐下一盏盏花灯依次点燃,片刻,就有了天上人间,灯火阑珊的味道,崔俣指尖轻点桌面,托腮浅笑,这般赏一会儿景,也是极好。
稍后杨暄若是能来,他便一直在此,若杨暄未能及时赶到,那白衣人事情完了要走,他便去拦上一拦。
不过……他对杨暄一向是很有信心的。当年长安梅宴,他察觉到昌郡王意图,险而又险的传给了杨暄,那般紧急,杨暄都能飞快跑到,这一次,应该也不是问题。
……
上元节总是让人心情激动的,多少佳缘都在这一天结下,多少故事在这一天形成流传,人们对这个节日热情很高,太子登城楼敲暮鼓,又是一出好景,激励无限。
有年纪大的,看到太子表现,无不喃喃欣慰,有储君如此,大安绵延有望,盛世安和可期!
有年轻小伙子,看到太子表现,眉目兴奋,无不向往,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太子这样的储君,正是好人选,还犹豫什么!
有闺阁少女,忍不住面红心热,这样的好儿郎,偏偏只能仰望不能近处,日后选夫君,总要有太子一二风采才好!
总之,气氛一派热闹,一派生详和。
崔俣端坐酒馆,隔着窗户,都听了一耳朵茧子,杨暄表现真是越来越好了,很能稳得住……
稳得住的太子殿下此刻心急如焚。在崔俣不断调教下,他现在很能喜怒不形于色,叫人瞧不出想法,这样很好,可他急,别人也瞧不出来呀,想着太子事情完了,正好赏赏景乐一乐……
杨暄心说乐个屁,老子的卿卿找老子有正事呢,谁有空跟你们耍闲!
他保持着自己的人设不崩,能力要有,性格要直,熊也可以有一点,人设要成长,但速度不能那么快,他不能一下子像个优雅明君,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所有周旋中脱身告辞。
转出朝臣们视线,杨暄闪进一道暗巷,就开始疯狂的脱衣服,边脱边跑,连头上金冠都摘下来扔了,披头散发跟疯子似的……
没办法,他奉圣旨‘与民同乐’,穿的肯定是朝服,如今他要去见白衣人,就算白衣人知道他身边,别人不知道啊,而且真这样也略显张狂,偏他没时间换衣服,只能暗巷里进行。
好好的脱也不行,赶时间啊!
于是他一边脱,暗卫们一边接着,一样一样给他收好。
好在他接到消息时就早有准备,朝服底下穿的是正常常服,正月里,穿多又不会热,倒是方便他了。
就是头发……没法梳的好看了。
时间紧,他随便一拢一扎,脚尖点地用力,腾空跃起,直直冲着小酒馆的方向前进。
这次很顺利,没出什么意外,崔俣刚接到木同传信,那边仿佛要走,杨暄身影就从窗前掠过——崔俣眨眨眼,站都没站起来,直接打了个响指,叫小二进来:“再来一壶桂花酒。”
既然赶上了,他便只需安坐了。
……
隔壁包厢,白衣人被杨暄堵在了门口。
白衣人叹了口气:“又是你。”
杨暄眉梢高高挑起,指着他的脸:“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戴着这破玩意儿?你累不累?”
白衣人摸了摸面上白巾,眼睛一弯,荡出一抹狡黠笑意:“没办法,为了防备你这样‘别有用心’的,这已经是我第二张脸,放不下啦。”
杨暄卡了卡,没立时回话,时间一错,感觉怎么回气势都输了半筹似的。
之前见面明明不是这气质,白衣人换人了?
似是看出他表现,白衣人笑意更深:“想知道我是谁?大兄弟,你还嫩了点啊。”
杨暄黑了脸。
他还是头一次注意到,这白衣人长了双桃花眼,笑起来很是好看。
不过这人身形感觉与之前一样,音色也没半点变化,肯定是一个人。可一个人,怎会前前后后如此不同?上次疏朗从容,举止透着大气,这次说话怎么如此噎人?
这些都不紧要,只要人找对了,正事要紧。
杨暄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反正纠结半天也不会有答案,干脆开门见山:“我来寻你,是有桩买卖想同你谈。”
“哦?”白衣人语调微扬,慢条斯理的说,“你与我之间,有何买卖?”
杨暄才不会让白衣人掌控主调,直接丢出两个字:“册子。”
白衣人眼睛微眯,顿了顿,才道:“什么册子?能吃还是能花?”
杨暄笑出一口白牙:“能要命!”
白衣人目光开始变的肃穆。
杨暄率先走到桌边坐下,指了指一边位子:“请坐。”见白衣人不动,他目光邪邪,戾气略闪,“你不听也行,可若是事后因此有什么伤亡……可不是我的责任。”
白衣人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把扇子,此刻‘刷’一声打开,阔步走到杨暄身边坐下:“便听听你要说什么。”
他姿态极为潇洒,这寒冷季节拿着把扇子也没让人觉得不对,反而很显风流,大大方方自自然然的这么一坐,气势竟半点不输!
杨暄心内翻了个白眼,这要真是龙卫,那龙卫得是个什么风气?还挑他,他还要考虑考虑要不要呢!
不过这样一来,气氛倒是亲和不少,上次倒是有大气有礼,却也多了份疏离。
杨暄指尖点了点桌面,还是决定有话直说。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练弯子,而且今夜特殊,他还想陪陪他的好看兔子呢……
“我知道你们在寻找册子,似是想寻到源头,从根本掐灭,我呢,也想剿灭这些人——”
白衣人直接把话拦住:“别,你想干什么,我不想知道,我要做什么,你也不要随意揣测的好,万一错了,岂不耽误你的事?”
杨暄定定看着白衣人:“是么?”
白衣人丝毫不惧他目光压力,桃花眼弯起,笑的可轻松可飒爽:“是。”
话音像实实砸在地上,就是这么不承认!
杨暄突然觉得,这样的白衣人好像更不好对付?
他收起所有浮动心思,身体前倾,认真的看着白衣人:“我不猜测你之意图,但你曾跟踪灰衣人,想调他出来,或者寻他上封,这点没错吧。”
白衣人也收了笑意,目光肃穆,静静看着杨暄,却没有说话。
“你知道灰衣人在找册子,一旦有册子消息出现,他们必会出来,我这里呢,正好有一条册子消息……”杨暄正色道,“这消息于我有用,不能轻让,便想同你分享,合作一番。我与你相交不深,不知如何寻你,只好出此下策,请人注意并跟踪你,实乃无奈之举,还请不要介意。”
白衣人放下扇子,目光微垂,还是没有说话。
杨暄又道:“大家各有目的计划,我无意打破什么,窥探什么,亦不想拉拢你这样的高人,因为我自己也是高人,我想做的事,必能成功!”
他眉眼戾戾灼灼,满满都是霸道自信,似无声宣言!
白衣人猛的抬头看他,修长眼眸眯起,内里有明亮粲光划过。
杨暄瞳色幽深,目光凛凛,面容似有日月华光,明亮的惊人:“我欲使计,想请你给个面子,彼此不要坏事,你可考虑。”
白衣人指尖轻点桌面,眸光锐利如刀锋:“若我不应呢?”
杨暄笑出一口白牙:“那便到时各凭本事!”
包厢一静。
“只是——”杨暄唇角轻挑,看着白衣人的目光颇有深意,“这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言下之意,对方若选择了这样的愚蠢行径,他瞧之不起,羞于为伍!
白衣人何等聪明,这点潜台词怎会理解不到?当下便笑了,看着杨暄的脸,笑的意味深长,好似坐在高位,把杨暄的小心思小手段都看透了似的。
看来激将法不管用。
不管用就不管用。
杨暄不是脸皮薄的,这点事根本不算啥,白衣人那点调侃视线并不能让他尴尬。
他回看白衣人的目光,更加坦然。
得,谁也压不服谁,谁也没占上锋。
杨暄还能面不改色,顾自进行嘴里话题:“那册子,我只用一用,不会交与任何人,你可在一旁看着,只要不插手就行。我的事完了,册子如何处置,便交给你,怎么样?”
白衣人眸底现出一抹激赏,嘴里仍然没正式表态:“此事,我要考虑。”
杨暄眯眼:“不如就在这里考虑?否则你若走了,下回我去哪里寻你?”
白衣人垂眸,很是挑剔:“此处太吵,不宜思考。”
杨暄干脆将窗子全然推开,指着街外:“那咱们不如就此跳出去,吹吹冷风,醒醒脑?”
白衣人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确定?”
“你怕?”杨暄率先跳出去,站在窗外笑着看他,“今日我定要得你一个回复,或是或否,否则——我不会放你离开。”
白衣人手撑着头,桃花眼荡出一抹笑意:“我会再找你。”
这话说的,好像笃定杨暄留不住他似的……杨暄眯眼,身上气势陡起,眸底闪出异光,想要与白衣人交手一番。
不服,就打到他服!
之前几次交手,都事出有因,不得尽兴,杨暄知道白衣人武功高,可白衣人未尽全力,他自己也未尽全力,到底谁高谁低,高又高出多少,他很想知道!
白衣人眼睛弯弯,桃花眼映着火红花灯,润出了抹瑰色,冲杨暄做了个嘴型。
杨暄还没反应过来呢,突然听到背后有声音,有人使着轻功一路跑近:“登徒子!采花贼!常在我那好看侄儿房顶转悠的混蛋!”
声音略有些大舌头,带着醉意,带起的风也融着酒气,明显是个喝醉了,又有武功的人。
可这人太熟悉了!
这是崔俣的小叔叔崔枢!
杨暄后背一绷,头也不回,撒腿就跑。
没办法,他进出崔俣房间那么多次,崔枢又总在奇奇怪怪的时间段以奇奇怪怪的理由去找崔俣,总会被碰到那么几次。崔枢会武功,动作起来非常快,有几次他舍不得崔俣,避之不及,背影被崔枢看到,崔枢就以为有坏人盯上崔俣了……
二人关系没过过明路,杨暄舍不得崔俣受委屈,也不想崔俣不高兴,这点风险,就自己担了。如今二人关系尚未过过明路,看到小叔叔,他当然要跑!
奔跑时,想起白衣人别有深意,特别灿烂的笑眼,还有轻轻挥动送别的手,杨暄暗自磨牙,这白衣人,如果不是龙卫他就不姓杨!
对他的事这般清楚,知道他现在忌讳崔枢,看到崔枢也不提醒,笃定他会跑……定是跟着他观察很久了!
龙卫不是严肃清明,择认可的龙子相侍么?怎么如此坑人!
崔俣眼睁睁看着杨暄撒丫子奔跟在前,小叔叔旋风似的追赶在后,一口桂花酒卡在喉中,差点呛住。熊太子这运气也真是……没谁了。
无论如何,想办的事算是成了,接下来可以一边前期布置准备,一边重点盯着选秀了。
很快,宫中下旨,正月二十二,所有秀女于皇庄前集合。
崔俣和小叔叔一起,踏上了送妹妹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