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们主持办宴,皇家出面撑场子,众权贵官宦携家带口给面子,算是开年一个小盛事了。
既是盛事,怎么可以轻易结束?
田贵妃早就做好万全准备,借着秀女献艺掀起来的小**,推出新的小游戏。
每次选秀,秀女们的归处都不可能只皇家一家,闺秀们这么多,辛苦往皇城走一遭,怎么也得给人把归宿解决了,除非这个姑娘确然十分不好,或犯了什么大错。
田贵妃倒不是懒的揽这个事,可有捷径能走,为何要事必躬亲让自己累?不若想个法子,让年轻人接触接触,主母们挑选挑选,合意的直接求到她面前,她既能卖好,事情还办的漂亮利落。
时机到,她立刻顺水推舟提议,并解说一番。
简单来说,接下来是秀女和各家未婚才俊们都要参加的一个小游戏——前去梅林杏林寻花枝彩带。
她已令下人在林子各处绑好明黄彩带,每条明黄彩带绑的花枝都是最漂亮最出彩的一支。秀女和才俊们可以单独前往,也可以结伴同行,但花枝数量不多,每一处最多两支,如何分配么……端看个人本事。
为增加趣味,秀女才俊们有一定机率在各花枝彩带下遇到守候的宫女太监,宫女太监手上有各种题目,谁能解出来,解的快,解的多,这花枝彩带就属于谁。
既是游戏,有趣味竞争,便有彩头。
田贵妃已请得皇上恩准,游戏时间结束,折得花枝彩带数量前三名的,皆有赏赐,头名赏赐最丰。另,前三名者,都可向皇上或她提一个要求!
这下人群里的未婚年轻人都炸了。
正是年轻气盛,表现欲强的年纪,谁不想出点风头?还是在皇室人员全部在场,年轻漂亮的秀女面前?
秀一秀本事,让同龄人知道自己有多厉害,给自家争光,让别人家羡慕,还能顺便交际扩大朋友圈,掠美人芳心……有皇家赏赐,前三名能向皇上或贵妃提个要求!
这是多大的好事!如此一举数得的活动,怎么可以不参与!
当下,一票年轻人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双眼放光,气氛陡然变的热烈。
崔枢磕瓜子的动作停了一瞬:“这妇人好会收拢人心。”
崔俣很同意,田贵妃要没这手本事,也不会高居皇宫首位多年,拢得住太康帝。
田贵妃看到场下意料之中的表现,唇角微微勾起,笑容温柔又满意:“皇庄虽大,但各处皆有护卫,引路静侍太监宫女更是随处恭候,诸位若是迷路,亦或有任何困惑,皆可招手来问。秀女们身边,本宫至少配有一对太监宫女保护,相信不会出任何意外。在场诸位夫人大人,既来了皇庄花宴,枯坐也是无聊,本宫与皇上郑重邀请诸位同乐,好好赏一赏这皇庄美景,享一享大好春光。”
“皇庄背靠天泽寺,乃是集天地灵气所在,诸位夫人若是起意,也可过去上个得求个儿女签……”
崔俣微微眼,这真是,什么都被她想周全了。
崔枢手中瓜子往海碗里一砸——然后把大海碗整个端过来,将所有瓜子倒在了他随身口袋里。
看样子是准备一会儿接着吃。
崔俣:……
崔枢还催促他:“还愣着干什么?这眼看着就要散,咱们来活儿了,得去看着盈盈啊!”
崔俣呼了口气,调出微笑表情:“好。”
……
话说的差不多,田贵妃就和太康帝离开了,当然,太康帝是皇上,稍后可能会请些大臣说些政事,也可能参与一把赏景赏美人,不过这与别人就没关系了,全看他自己心意。
在场各位大人夫人纷纷把儿子侄儿外甥叫到身边,好生叮嘱,接下来怎么应对怎么玩。
各位皇子……也各自离开,为心中之事去做准备。
崔俣也跟着崔枢,绕到后面秀女们休息院外,等着秀女们出来。
秀女们刚刚展现完才艺,总要整理休息一下的,男女有别,二人不好靠太近,可这院子不太大,进出两道门,一通向皇庄深处,一通向外面,接着两条小径,一往方才会场,另一面,则朝着梅林方向。
既然秀女们要参与游戏折花枝,怎么也不可能往皇庄深处退走,崔俣二人只要在门外候着,就一定能等到崔盈。
当然,他们既决定暗暗跟踪保护,也不会大剌剌站在门口等,崔枢会武功么,拉着自家侄儿就上了树。
这个很好,但是——
崔俣默默叹气:“小叔叔你能不磕瓜子么?”
“你担心瓜子皮掉下去被人看到?”崔枢笑眯眯摆摆手,“放心,小叔叔刚刚仔细观察了,只要就手朝侧里扔,就会落在墙角,不会被发现的!来来来,你也吃一把——”
崔俣:……“不必了。”
二人这一等,一盏茶的时间就过去了。
期间田贵妃身边的圆脸嬷嬷来了一趟,秀女们慢慢的开始外走。
越是排演顺序在前的,越是有多的时间整理收拾自己,出来的也越早,崔盈略靠后,所以他们怕是要等好一会儿。
不过崔俣与崔枢也不在意就是了。
他们看戏看的津津有味。
家在洛阳的秀女,定有家人前来,有那哥哥弟弟的,亦会如崔俣二人一般,过来将人接走,一路保护相随。可这家人是家人,血亲是血亲,哥哥弟弟的,一个爹生,未必是一个娘生的。
不是同胞,便有利益矛盾,来看秀女们,可能是真心,更可能的,就是想为自己谋利益了……
秀女们也不是傻子,乖乖听话,各种应对里,很有一番戏趣。
崔枢就着这些戏码,瓜子都下去了两大把,眉飞色舞,十分欢快!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左相之女,班婵。
左相是越王死忠,常逮着太子攻击,杨暄看他很是不惯,崔俣……自然也看他不顺眼,若有机会,把这大人物拽下去才好!
是以,对于秀女班婵,他有几分关注。
在他印象里,班婵很聪明,懂眼色会说话,目标精准——她看上了越王。可越王已有正妃,所以她要么把越王妃弄死,让皇上指婚将她嫁与越王,要么,进越王宫做个侧妃,再谋其它。
班婵的生母梁氏,很得左相看重宠爱,在族中权力很大,胆子也不小,敢同田贵妃直接杠上。这两个女人之间怕是有什么过往……
不过这梁氏对班婵是真疼爱,带着一大票人赶过来看女儿,见到班婵眼神都柔下来了,拉着她的手又是叮咛又是嘱咐,一点也不像不久前跟田贵妃冲上的模样。
崔俣若有所思。
崔枢也忘了这吃瓜子:“这女人心真是……海底深啊。”
班婵对着生母却没有对着别人的那份亲切,似有些不耐烦:“我都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梁氏还是有些舍不得:“娘知道你聪明,身边也有人,可此处不是家里,乖女,一定要小心啊……”
“嗯嗯。”班婵看着远处梅林,有些心不在焉。
梁氏再次开口说话,略有些小心翼翼:“那越王爷……”
“我的事,我会做好!”班婵看着梁氏,眼神有些厉,“娘只管坐着看便是!”
梁氏手执帕子印了印唇角,微笑:“好,那娘便走了,你自己小心,有什么麻烦解决不好的,就来告诉娘——你知道的,娘还算有用,能帮你做些事。”
班婵这才福了福身:“女儿送娘亲。”
梁氏走远,班婵看着远处梅林,美眸微眯,掩住内里野心。
“咱们的人派出去了?”她的声音非常轻。
她身边大丫鬟过来行礼:“是,稍后一有消息,就会报来主子知晓。”
“很好。”班婵慢慢理了理袖角,唇角扬起微笑,“那咱们这就走吧。”
“是。”
……
崔俣与崔枢看完整个过程,神情很是微妙。
有手段,有过往,敢跟田贵妃当面怼的梁氏,拗不过女儿,听女儿的话……
也不知道这梁氏怎么想的,田贵妃怎么想的,班婵的意愿,最后能否成真?
崔枢咂咂嘴:“这女人厉害,我还是觉得她有可能得偿所愿。”
崔俣眼梢微敛,笑意入眸:“我仍然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崔枢目光灼灼的看着崔俣:“打个赌?”
崔俣微笑:“好啊。”
崔枢:“你亲手酿的梨花春。”
崔俣:“你藏下的,祖母埋了二十年的陈酿。”
二人对视一眼,雄心皆起:“成交!”
崔盈终于出来了。
她换了身衣服,妆容也简单大方了,带着两个宫女两个太监,走出门口,朝着梅林的方向前行。
秀女们是不能从家里带丫鬟的,身边人全是宫里给配的,这四个看起来老实,到底忠心于谁,就不知道了……
所以叔侄二人的保护任务,势在必行!
崔枢收起瓜子,带着崔俣悄悄跟上。
……
昌王腻着越王一块休息,见自己的心腹小太监在门前露了露头,明白其含义,就拉着越王起来:“哥,走,咱们也去折花枝!”
越王点了点他额头:“都这么大了,还这般调皮?外面的人看中这机会,是因为父皇有许诺,你要什么,直接同哥哥和父皇说不就好了,折什么花枝?”
昌王就嘿嘿的笑。
成长在皇宫,昌王性子再刁,也是有脑子的,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歪缠的时候歪缠,才能让别人更宠么。
遂他完全没瞒着越王,直接就说了:“我看上个姑娘,想去会一会,哥你来帮我!”
越王这下感兴趣了:“哦?看上了谁?为何要哥哥帮忙?”
“就刚刚表演打算盘的那个秀女……”想起崔盈方才的样子,昌王就忍不住要流口水,“她与旁人不一样,我喜欢!”
打算盘的秀女……越王有些印象:“是崔俣的妹妹?”
昌王重重点头:“没错!”
越王微微皱眉:“喜欢商事,这姑娘心思有些歪,不过她哥哥是,倒也勉强能配你……只不过,你也知道那位的功力,若你真想她,她也愿意与你,之后可不能像以前那样玩了,肯定不会允许。”
“我知道我知道,”昌王舔了舔唇角,“我就是觉得她太对味,跟旁的女人不一样,肯定好玩……哥你放心,我再胡闹,什么时候出过大岔子?”
越王沉吟片刻:“这倒也是。”
“再说——”昌王手肘撞了撞越王,眨着眼睛做着怪模样:“哥哥不也要纳位侧妃?不想自己亲眼看一看各位秀女,品评品评?”
越王曲指弹了弹昌王额头:“调皮。”
话说完,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看昌王一眼:“走吧!”
昌王跳起来跟上:“嗳!”
……
崔俣与小叔叔一路跟着崔盈,四外很是安静,别说偶遇秀女才俊了,连根鸟毛都没遇上。
这情况有些不对劲。
崔盈却不急不徐不惊不乱,还折了两根带有彩带的花枝,交给宫女替她拿着。
崔枢这时已经不磕瓜子了,神情变的有些肃然。
崔俣用异能感受了下崔盈的凶吉,结果没什么不好,方才放下些心。可他刚一呼气,视线流转间,就看到远处有人冒了个头。
再然后,越王和昌王就出现了。
崔枢轻哼一声,唇角冷笑极为讽刺:“他还真敢来!”
偶遇两位王爷,身份贵重,崔盈是要过去行礼的。小姑娘也不怵,静静走过去,不慌不乱的福身行礼:“秀女崔盈,见过两位王爷。”
越王看了眼弟弟,清咳了一声:“起来吧。”
昌王也没过分,只直直看着崔盈,轻声问:“这里很是偏僻,你怎么走过来了,可是迷了路?”
崔盈头微垂,声音依旧很稳:“并非迷路,只是一路顺着走来,便到了此处。既二位王爷在此,小女这便告辞——”
“这里路难行,本王送你一程,”昌王却阻了她的话,目光幽深,语音调侃,“免得你跟失途小鸟似的,迷了方向,急的不行。”
越王拳抵鼻前,清咳了一声:“本王同昌王一起送你。”
两个人都这么说,崔盈根本推脱不掉,哪怕知道身后侍奉宫女太监是认得路的,也没推说出口。
“多谢两位王爷。”
之后两人在前,崔盈在后,三人往侧里走去。
“崔小姐方才表演了算盘绝技,本王很感兴趣……”
“多谢殿下夸奖。”
“练这个累么?很费脑子吧……”
“还好。”
“崔小姐很适合樱草色,方才那身衣裳很好看。”
“多谢殿下夸奖。”
“本王这里早年淘到过一副首饰,很配樱草色料子。”
“小女祖母哥哥也给小女做了很多首饰来配,戴都戴不完,让人很是烦恼……殿下若苦恼,不若送给贵妃娘娘?娘娘容貌如花似月,岁月不忍留下痕迹,这樱草色穿戴在身上,定也极是相配。”
昌王随意寻着话题,崔盈装听不懂,答的板板正正,没有丝毫暧昧。
昌王眼睛微眯,更满意了……明明聪明,却懂装不懂,敢这般回他,好玩,好玩极了!不知道将来二人在一处,他拆穿了崔盈这面具,崔盈是什么表情?像受惊的兔子,还是屡败屡战的小狐狸?
昌王如此低调,崔枢便猜,大约知道场合不对,或者田贵妃有什么提醒,昌王并没有想立刻怎么样,这一次,应只想见见崔盈,留个好印象。可他不知道,他以为前事隐秘,实则崔盈对于他的心思,早就知晓,他在这装大尾巴狼,根本没有用!
崔俣想的就更多了,昌王看似稳着,实则看向崔盈的每一个目光都不对。
还有,即使只是想见个面留个好印象,为何一定要越王相陪?昌王想表达什么?
世家力量很重要,越王想要,所以当弟弟不跟他争,才看上了的妹妹?拢住妹妹,就是拢住了,之后可以哥哥效力?
崔俣觉得,这兄弟俩之间的气氛,透着怪异,他有点看不透。
另外,杨昭那二货怎么没来?不是得了英亲王吩咐,要好好保护……
说曹操,曹操到,崔俣心思还没转完,杨昭就跳出来了:“盈盈你怎么跑这来了!不是说好了跟我一起折花枝的么?”
崔盈神情差点没绷住。
谁跟你说好一起折花枝了!
还有你那眼色怎么回事!眉毛都快飞起来,眼角都快抽抽了,是人都能看到好么!打眼色打这么明显,你想直接告诉两位王爷你就是过来抢人的么!
你帮忙还是帮倒忙!
崔盈慢了一拍没说话,昌王就眯起眼,不高兴了:“哦?你与盈盈有约?”
杨昭睁着眼说瞎话,豹眼环睁,掷地有声:“是!”
众人:……
崔枢同情的看了崔盈一眼:“这二货是真二啊。”
崔俣却偏头问小叔叔:“杨昭早就在旁边么?”
崔枢点了点头:“他离的比较远,在反方向,初时人多,我们彼此并未察觉,后来人少了,要汇到一块有些招人眼,便都没动。”
看弟弟表情变的阴狠,有些不对劲,越王赶紧插话:“崔盈,你与杨昭有约?”
崔盈只得默默叹气,福了个礼:“是。”
她在撒谎。
这太明显,越王昌王都能看出来。
不过这样的处理方法是好的,越王昌王是皇子,杨昭是英亲王孙子,有战功在身,边关将士颇为倚重,三个人都不好丢面子。
越王昌王与崔盈偶遇,提议共行一段,崔盈并未说与人有约,当然有约无约与共行这一小段路也并无影响。如今这顶着‘有约’之言的杨昭找上来,崔盈应声,也很对。
除了心里有些不舒服,谁都没有丢脸。
得了崔盈承认,杨昭十分得意,甩头看昌王:“看吧!”
昌王眯眼,牙齿咬的咯咯响,待要说话,被越王按住了。
越王看着崔盈,神态亲切,目光柔和:“如此,有杨昭在侧,你必不会再迷路了,本王与昌王便不送你了。只是这梅林很大,春寒料峭,你且小心些,莫要染了风寒。”
崔盈福身:“多谢越王殿下提醒。”
事情到此,本来应该算顺利解决了,可不远处又走来了一个人——班婵。
班婵让人注意着越王动静,越王一往外走,她就知道了,匆匆照着越王方向赶来。
她期待的,是梅林偶遇,男子英伟,女子羞怯,彼此对视,一眼万年,瞬间成永恒,变成最好的画面。
谁知她带着一腔柔情赶来,竟看到越王和崔盈那般说话!眉目温柔神情关切,连声音都带着叮嘱不舍!
越王这是看上了崔盈了么!
敢跟她抢男人……
斑婵阴毒目光往崔盈身上一扫,干脆也不上前了,打了个手势,带着下人退避。
今日还长,越王既然出来了,总会被她再抓到机会‘偶遇’,不急,眼下她倒是该小小教训崔盈一下,告诉她,别人的东西不要随便伸手!
班婵是个工于心计的,也不知道她如何运作,短短十数日,在皇庄结下不少善缘,门路非常多。
今日皇上和贵妃亲自坐镇,又有越王等在侧,她懂分寸,不会闹太大,教训个小姑娘,小手段就行了……
她退到无人处,将贴身宫女招来,悄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宫女目光略闪烁:“姑娘果真要如此?”
班婵转了转腕间镯子,双目渐渐泛起冷光,声音笃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