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妩是真的很好奇。
蛊虫这东西极霸道,炼制难,拔除难,一旦醒来作妖,找不到对的伺蛊之食,根本不可能压制住,中蛊者会极痛苦,痛苦至死也不是没可能。
观崔俣这样子,明显不知道自己已扛过一波危机,还在纠结蛊虫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的问题……
这就有意思了。
据她所知,世上没哪种蛊是随随便便吃点什么东西就能压制住的。
每一只蛊虫培养都会耗费蛊虫师大量的精力时间,甚至精血生命,如此不易,解法上定然也要设置重重障碍,方才对得起那一番付出,没谁会把蛊虫培养的跟开玩笑似的,随便去个什么地方,吃点什么东西就能压制住。
所以……崔俣到底吃了什么,那么有效?
这番脉象表现成功引起了王妩这个医者的注意,妇唱夫随的英亲王也跟着好奇,大手猛的一拍桌子:“小崔俣,你把这两日都去了哪,干了什么,吃了什么全说一遍不就得了?你妩姑奶奶一定能给你找到压制解药!”
房间陡然安静。
窗外拂来一阵初春微风,纱帘轻动,触感微凉。
有片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叶片飘过来,打着旋落到崔枢面前。
崔枢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内心非常复杂。
侄儿中蛊这件事给他打击非常大,想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点,软软嫩嫩的好看侄儿被欺负了,他就非常愤怒!侄儿还那么乖,为免他担心,一直没有提过,只自己默默舔舔着伤口承担……只要一想到这些寂静夜里,侄儿独自一个蹲在角落难受的样子,他就心疼的不行!
他的侄儿怎么能受这样的苦!
可蛊又不知道怎么解……
今日一早,听到这件事起,他十分就纠结,难受,痛苦,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情绪边缘,略一刺激,往哪个方向想都有可能。
关心则乱,智商降到负数,崔枢下意识就跟着拍桌子:“对!说出来大家一起找找,总要把这蛊虫压制住才行!”
话音一落,他就看到杨暄拳抵唇前轻咳,目光略飘忽。
电光火石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近几天自家侄儿一直同这家伙在一处!二人间气氛那个样,定是做过了!还不只一回!
可这样的事……怎么好说?
便是年纪别略长几岁,崔枢也不好意思面对这情境,脸色微红。
干!说错话了!
英亲王直线条,又心里眼里只有王妩一个人,没注意到小辈们之间的气氛,敲了敲桌子:“就是这样,说!”
对上侄儿略无奈的眼神,崔枢略有些心虚。他别开眼,清咳了一声:“那个,我觉得吧,这事得慎重。总也过去了几日,一天十二个时辰,细节那么多,这一时半刻的,怎么能个个回想的清楚明白?要不……多给崔俣一点时间,让他好好想想?”
英亲王一脸诧异,用看叛徒一样的睨着崔枢:“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方才……”崔枢眼睛看别处,“咳咳,不是欠思虑,没想到么?”
英亲王瞪眼:“这还用想?三天前早中晚吃了什么,老夫都能记的清清楚楚,你们年纪轻轻的,脑子不比老夫好使?”
崔枢声音有些弱:“那是王爷您厉害么……”
王妩眼慧,视线在崔俣杨暄身上转了两圈,就明白了。
她拉住英亲王:“我觉得崔枢说的有道理,是得给崔俣多点时间好好想想。”
英亲王一脸懵圈。
为什么连媳妇都帮着别人了?
王妩收起诊脉的手枕,收进随身小药箱里:“其实这蛊虫,我确是无能为力。找不到完整的养蛊办法,根本做不出对的解药,将其全然根除。”她看着崔俣,“你运道好,关键时刻遇到了对的东西,只要一直有这样东西在,这蛊虽是不能彻底解掉,于你却不会再有威胁。”
英亲王吹着胡子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关键是这东西是什么不知道啊!得找出来!”
王妩淡淡瞥了他一眼,英亲王就怂了,伸手端过桌上茶盏喝茶,不再说话。
“崔枢说的不错,一天十二个时辰,细节那么多,便是崔俣此刻与咱们尽述,也不一定是全部,稍后咱们离开,他定还能想起旁的。不若给他时间,一点一滴慢慢回想,想下一条,便记在纸上,直到近几日细节回想完毕。”
王妩说着话,神情变的肃穆认真,看着崔俣:“你莫不当回事,你的压制解药,一定就在这里面!”
崔俣尝过蛊虫发作的痛苦,如果能不受,自然最好,当下神情郑重应道:“我定会好好找的。”
“若是全记下来,仍不能确定——”王妩视线若有似无在杨暄身上转了一圈,“你可把近几日做过的事重复一遍,一样一样分析。”
崔俣耳根微热:“谢您提点。”
“蛊虫性格霸道,第一次醒还好说,毅力强的能扛过去,越是压制,醒过来后效果越强悍,带给中蛊人的痛苦,呈数倍甚至数十倍增加……你当谨慎为之,好好照顾自己。”
王妩见过一些中蛊之人的表现,能扛过第一波的都是凤毛麟角,更别说两次三次,更多的,她从未见过。遂她对崔俣说话时,叮嘱的很是殷切,隐隐有些痛心。
崔俣怔了一下,方才起身肃容行了个礼:“您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杨暄表情一直略阴沉,目光也略狠,盯着崔俣的胸口的视线直直的,像是恨不得自己变小钻进那里将蛊虫掐死。他思路与别人都不太一样,问王妩:“您不能解这蛊,能制药将蛊虫杀死么?”
他想着,杀死的蛊虫不能作妖,岂不就安全了?
王妩微笑道:“杀倒是能杀,但我并不建议这么做。”
她看着杨暄:“几乎所有蛊虫喂食培养过程中都会涉及到毒,少有蛊虫体内不带毒的。我用药杀死这蛊虫,是可以,但它死了,身体里藏着的毒素会立刻透过皮肤散发出来,崔俣便会立时表现出中毒迹象。”
“因不知道到底是何毒物,不能预防,只有等它发出来再对症解。若这毒一般,便也好说,若这毒是见血封喉的烈毒,或者是多种毒药揉成的混和毒呢?这时间……怕是不够。”
人生很多东西都能赌,但命,最好别。
杨暄受教,没再提弄死蛊虫的话,而是说起了别的:“若我们找到了那样有用的东西,一次性给崔俣吃下很多,能解蛊么?”
王妩摇了摇头,直接否定:“很难。蛊虫和毒药不同,想要解开,让它自己愿意出来,一定要非常准确,顺序无误的解法,你们便是找到了那样东西,也只能压制。”
杨暄略失望。
王妩收拾好东西,轻声叹了口气。这一趟没帮到人,她有些惋惜,但该告知的话,还是一定要说完:“另外,容我提醒你们一点,所有蛊虫都有寿命。”
“仅仅捏脉,我瞧不出崔俣这蛊本体是什么,能活多久。若它能活个七八十年,崔俣一直有压制解药,倒也没关系,有希望寿终正寝,不解也没事,若……它只能活十几年,或只有几年,那你们就要加快速度,找出这解蛊之法了。”
简而言之,这蛊虫就是一枚不定时炸弹,有了压制解药也非万全,谁知道它会不会受什么刺激,嘎嘣一下就死了呢?
……
英亲王和王妩走后,房间里三人大眼瞪小眼。
崔枢面皮先受不住,站了起来,清咳两声掩饰自己情绪:“咳咳,那什么,你们……好好找找原因,看是什么东西能压制蛊虫,我也去帮你们打听打听,这噬心蛊是个什么东西……”
虽然很好奇,很想在找压制解药这方面出些力,但小叔叔还是脸皮略薄,没有详问这二人近几日经历。
房间陡然安静。
杨暄走过来揉了揉崔俣的头,大手一揽,把人抱到怀里,让崔俣坐在他膝上,顺势亲了下怀中人的额头:“别担心,有你男人在呢。”
见崔俣不说话,他放缓声音,捏了把崔俣的腰:“你看,初中蛊时咱们也不知道它是个什么玩意儿,吓的提心吊胆,现在起码知道有压制解药,还能随时搞到,不用再去找青衣人,与虎谋皮。只要咱们不放弃,心态放稳,定会找到正确解法……你男人洪福齐天,天下都是我的,这点小事能办不到?”
“别难受了,嗯?”
崔俣这才回过神,一脸诧异的看着杨暄:“你从哪看出我难受了?我像是会难受的人么?”
杨暄一愣,还真不是。
他家这个大宝贝,可是聪明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什么时候知道过怕?他怕了这兔子都不会怕!
“我刚刚是在想……那压制解药到底是什么东西?深山木屋?小老虎滚过的草?你让暗卫们送来的饭菜,有没有加什么特殊材料,只有山野里会有的东西?”
亦或是……那盒玫瑰膏子?
崔俣脑子一直在转,怎么也想不通。
杨暄就往上顶了顶,还坏笑着拍了拍崔俣屁股:“许是……你男人的种?”
崔俣气的拍了他一下:“说正事呢!”
“这就是正事啊,”杨暄耸了耸肩,笑的极邪气极魅惑,“你这两日,不就一直跟我在……”
崔俣挑眉瞪他。
眼梢翘着,修眉扬着,双目清澈水润,粲粲有光……
杨暄舔了舔唇角,伸手盖住他的眼:“别这样看我,都把我看硬了。”
崔俣深吸口气,提醒自己想正事呢,别生气别生气……从杨暄膝上下来,走到一边。
“我还真没开玩笑,”杨暄正色道,“没准就是这个。”
崔俣瞪了他一眼,思绪飘散时,他猛的想到一件事:“是不是……血?我好像喝过你一口血。”
杨暄表情更得瑟更霸道了:“没错!我的精,我的血,都给你了,一定是这些没错!”
崔俣翻了个白眼,直接冷笑:“你是不是蠢?青衣人是田贵妃的人,你是田贵妃的眼中钉,她要控制的人,下的蛊,会用你做解药?用她自己,她俩亲生儿子不比你好?”
杨暄就叹了口气。
“左右还有时间,咱们一样一样试,总能找到……”他剑眉上扬,如浓黑染就,眉锋划向鬓角,衬着那双自带霸道气势的丹凤眼,不怒自威,“我也定能为你寻到最终解药!”
一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坚毅无比。
他还眯了眼,握了拳,心中暗暗发誓,将来他要不把田贵妃和那伙青伙人全部抓住一网打尽,他就不姓杨!
崔俣知道杨暄在宽慰他,担心他情绪不稳。
也是关心则乱了。
他怎么可能会伤心难过?中蛊时他都没怕过!
总之,事情有了新的解决方向,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只要接下来好好分析确定哪个是压制解药就好,其它的事呢,也不能放开。
杨暄如今身处水深火热的局势里,样样都不能轻忽。
……
春宴后,太子救驾有功,得了很多赏赐,太康帝为表彰其孝心,常将他带在身边。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太康帝摆出了这架势,对太子就是一种肯定,很多人看太子就不一样了。
还真有毛遂自荐,站队太子过来表忠心的。
太子的顺利,衬托了别人的不顺。
一场刺杀,昌王不仅再次摔掉了门牙,还因跌倒的地方刚好有凸起石块,伤到了那处。男人那处何等重要,不仅关乎子嗣尊严,对身心健康也有很大影响!
田贵妃为此操碎了心,一面请来杏林高手为他医治,一面绞尽脑汁的想办法隐藏消息,她断不会让儿子有那等不好听的名声!
可这种事怎么可能百分百瞒住?很快四下就有流言,说昌王伤到那处,不行了。
田贵妃最后仍是找到良医,将昌王的病治了个七七八八,不说全部同正常人一样吧,起码时不时用一用,留子嗣什么的是没问题了,只是不能过度。
医者说的‘过度’,都是划定了小范围的,可昌王将将十七岁,正是**强烈自尊心强的时候,突然受到这种打击,哪里受得了?脾气变的更阴沉暴躁。
这样一来,就衬的流言更像事实了,纵田贵妃是后宫之主,也不能尽数压下。
至于越王,倒是没受伤,但之前在春宴上‘倒霉’的摔了一跤,将太康帝推入刺客剑下,若非太子赶来的及时,只怕龙椅马上就要易主。
他虽‘无心’,到底造成了这样结果,这些日子一直谨小慎微,不敢冒头。哪怕被太子压着了,他也死死忍着,面上带着‘毫不在意’,‘兄友弟恭’的微笑,避退一旁。
往日疼爱越王疼爱的跟什么似的太康帝,这一次好像没瞧出来这里面的明刀暗枪,眼睛跟瞎了似的,全然看不到越王的自怜自伤自怨自艾,越王过来小意拍捧他时,他还拍着越王肩膀鼓励:好儿子,太子最近进步很大,你可要有危机感,好好提升自己,别被超过了哟!
失宠危机大大的!
田贵妃赶紧过来补救,凭着一身经年红练出来的本事,愣是把自己掰成了八瓣似的,哪哪都得惦记着,哪哪都得控制着,不能有一个地方行差踏错……
到底是最懂太康帝,心思手腕样样不缺的深宫女人,最后还一点点的,真把太康帝的心给赢了过来。
可田贵妃到底年纪大了,身体精力跟不上,一把手捏这么多活有些累,保养工夫都落下了,眼瞧着脸上就又长了两道细纹出来。
田贵妃心情很不好。
她心情不好,秀女们还不消停,整日作妖,她就迁怒了,给秀女们来了一次‘血的教训’。
班婵吓的够呛。
她明白,自己干过的那点事,贵妃娘娘全都知道,没计较,是因为事情不算太大,尚在容忍范围内。可她若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哪怕她是左相之女,恐怕也赢不了贵妃娘娘的心了。
娘娘不喜欢,她还怎么嫁给越王?
班婵就改变了策略。
本来呢,她瞧出昌王看上了崔盈,想要想办法促成,让田贵妃宽心,可崔盈被杨昭带走了,她算计不到……她便开始算计那些美艳的,清冷的,相貌气质不同,但明显冲着太康帝来的秀女。
田贵妃独宠后宫,肯定不想有人分宠么。
这么做了两回,得了田贵妃身边心腹桂嬷嬷的赏,她便知道,方向对了!
可想要嫁越王,讨好田贵妃的路就不能停,这点本事好感好里够?她需要表现更多!
她是个秀女,做不了更多,除了帮田贵妃排除对手,就是在几个皇子身上做文章了。
她喜欢越王,肯定不能拉越王下水,昌王又病着,不好有行动,遂她除了一边算计冲着太康帝扑的秀女,压制对昌王不利的流言,她还和福安郡主一拍即可,开始算计太子了!
因为太子是田贵妃的敌人,注定也是她的敌人,而福安郡主呢……此人太蠢,正好跟太子配一对!她太解福安这种陷入情网的蠢女人,有的是办法对付,哪怕福安哪日嫁给太子,她仍然有办法利用!
当然,田贵妃表示满意后,她的小心思也可以顺便做一做。
两个世家女,万万不能进越王的宫!
……
皇庄秀女们闹的热闹,外面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尤其崔盈这样冰雪聪明,心思细腻的。
虽和秀女们相处的时间不算太多,早早就出来了,她还是交了几个手帕交,英亲王皇庄又地位特殊,一些消息,她接收起来倒是不怎么难。
只是看着看着,她就觉得不对了。
这班婵太能搞事,心机手腕无一不缺,心还特别狠。
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个秀女,怎么能搅起这么大的风雨?皇宫又不是她们家!所有秀女进宫,那是连贴身丫鬟都不能带的,光是凭钱,嘴甜心狠,可收拢不了那么多的人给她做事。
田贵妃……估计是近来太忙,对秀女们没那么关注,班婵做事又很得她的心,就放松了。
崔盈将所有消息重新整理一番,秀眉越蹙越紧,最后坐不住,直接去找崔俣,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哥哥。
崔俣听到崔盈的话,也是修眉微蹙,上了心。
谢过妹妹,同妹妹开了几句玩笑,让她不要再担心后,他找到了小叔叔。
两人一对消息,更是立刻变的严肃起来。
因这几日忙蛊虫的事,二人都疏漏了春宴时的所风所闻,现下各种事一汇总,再加上妹妹的话,二人几乎得下结论,这班婵,不简单!
哪怕忽略秀女们所有,春宴上两个世家男子遇难,竟都与这班婵有关!
两个世家男子,一姓卢,一姓郑,而秀女里面,也有一个姓卢的,一个姓郑的,刚好是两对兄妹!
崔枢跟踪杨昭崔盈,看到姓卢的差点丧命,被杨昭救了,杨昭正好因顺了这把手,拿到花枝数目排到前三,可以和太康帝提要求;崔俣则是自己看到姓郑的被算计,叫来小太监,搭了把手……
很明显,这班婵是在针对世家女,生怕最后进越王府这名额轮不到自己,下了狠招。
可斗秀女,他们还能理解,能在春宴上算计两个世家男子,本事就不一般了。
一个才十五岁,长于深宅的小姑娘,哪来这么大能量?
崔枢摸摸下巴,说了句至理名言:“这年头不是拼爹就是拼娘,能搞这么多事,这班婵身边定有倚重之力,不是爹给的,就是娘给的。”
而男权社会,女人要混出头艰难数倍,最后还是要靠个男人……
遂这份力量到底属于谁,不言而喻。
崔俣眼眸弯弯,就像偷到什么好物的小狐狸,笑容狡黠,心情极好。
看来,他们有办法搞掉左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