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上的约见地点是盛丰楼,与胭脂巷仅一墙之隔,是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
盛丰楼地基所在恰逢十字路口,正面门脸,东西两侧都是大街,无论从里往外,还是从外往里,视野都相当宽阔,景致极好。再加上东家会想,也舍得银子,用料上佳,四层楼不但起的高高大大,也从里到外透着精致,夜里大红灯笼那么一挂,相当乍眼。
这一晚,盛丰楼被人包下,不接外客。
崔俣与杨暄坐在正厅主座,静待崔枢前来。
杨暄懒洋洋靠在椅上,百无聊赖的玩着崔俣垂在背后的头发:“你猜,小叔叔今天会搞个什么造型来?”
崔枢那性子,爱热闹又招摇,这样的重大场合,一定会打扮的特别鲜亮。
“穿什么……”崔俣捧着手炉,眉眼微垂,盯着桌上茶水:“我倒不是很关心,我有些忧心,今日计划能不能成功。”
今日之局,主要目的是为收拢人心,肯定不会布的太危险,太过分,这结果么,就不能肯定了。
杨暄却很有信心:“放心,今日试的是人心,只要他们心中有情,咱们就不会白来这一回!”
“嗯,但愿吧。”
崔俣睫羽微动,下意识摩挲着手炉上花纹。
双方早有默契,今日之约,就是看太子能不能驯服小叔叔,小叔叔会不会愿意折服。小叔叔聪明,若摆出促膝恳谈,保证不钓背后上司的架式,小叔叔肯定不会相信,不如就玩的大一点,闹一点,敲锣打鼓顺着小叔叔猜想来,等气氛情绪到顶点时,顺势一试……
希望小叔叔那位伴侣,足够心疼小叔叔,否则——
崔俣摸着手炉,眸底沁出幽光,他的家人,值得最美好的感情,不够格的,虚情假意的,管他是谁,杀了算了。
想着想着,思绪飞散,崔俣把进洛阳城的点点滴滴都捋了一遍。
自从得知小叔叔有心仪的人,他就想找机会深里问一问,探一探,看看人是不是好的,可手上事情太多,总是空不出时间,稍稍有点时间了,又猜到小叔叔可能是龙卫,那个上司心上人,自也是龙卫。
两个人身份都很敏感,更不好探了。
崔俣其实一直都有点担心,小叔叔看似游戏人间,实际死心眼的很,又护短,若能得一个真正两情相悦之人,自然最好,若那人少几分真心,这情伤……不知怎样才能好。
所以,这个人最、好、是、真、心、的。
酉时,盛丰楼突然被人推开,崔枢到了。
他穿着一身粉蓝长衫,料子是缎面,烛光下反着柔光,质地却不硬,流水一般的袍角,随着脚步起伏,翻出无边天色,惊涛骇浪。
这衣料材质柔软好看,却不挺括,按理说很难做出修饰身形的版型样式,但衣服裁剪缝接极好,衣领,肩腰,袖口,处处贴合身体线条,处处相宜,宽一分或短一分都不会那么好看。
而且崔枢身材好啊,并不需要衣服版型加持,他个子不算特别高,但自小打磨功夫,一日不缀,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小腰一挺,下巴一抬,那睥睨骄傲的气劲一出来……
配上这身闪着柔光,仿佛在他身流着层水的粉蓝长衫,再加上手上配的那把白色玉骨扇,啧啧,用‘骚气’二字来形容他远远不够!
杨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他想过崔枢会乍眼,没想到会这么乍眼,脸那么白润,是擦过膏子,还是用花瓣水洗过?你这么有才,怎么就忘了耳朵边戴朵花呢!
崔俣……崔俣皱起了眉。
大冬天的,穿这么少,还配把扇子,不怕冷吗?
他问过杨暄的,武功高的人是火力壮,轻易不怕冻,可不怕冻,并不意味着感觉不到冷,到了冬日,稍稍加件衣服也会舒服很多。可小叔叔这衣料,一看就是里头不能加厚衣服的,顶多穿层里衣中衣,这样能不冷?
崔枢很满意这样的出场效果,‘刷’一声打开扇子,装模作样的扇了两扇,直到察觉到四周没人,才皱了眉。
“就你们两个?”
他穿的这么好看,就这两人看到了?
杨暄:……
崔俣:……
“稍后会有很多人,很多很多。”崔俣拳抵鼻前清咳一声,顺便拿手肘怼了怼杨暄,示意他严肃,“只是在此之前,得立点规矩。”
“规矩?”崔枢扇子‘刷’的一合,努力压下眸底兴奋,淡定道,“哦,说吧。”
杨暄:……有点不大想跟这货说话。
不过龙卫还是想要的,媳妇的小叔叔,也是他的小叔叔么,再难搞,还是要冷静应对。
唉,谁叫他是这般伟大,宽容又大气的储君呢?
崔枢狐疑的看着杨暄,这熊太子越来越看不透了,脸上没表情,不知道心里在想啥?虽然猜不到,但莫名感觉有点恶心想吐呢……
崔俣默默抚额。
这两人莫名其妙气场不合,到一块气氛就开始诡异,他早该习惯了。
杨暄清了清喉咙,看着崔枢:“你我之间,早晚有一战。”
崔枢盯着杨暄,眸底战火熊熊:“不错!”
杨暄:“大家都忙,难得有时间相聚,不如今日就将此事了结如何?”
崔枢:“正合我意!”
杨暄:“打打杀杀终归不太好,遂我们想了个游戏,公开透明,所有有关无关人士都可见证,你觉得如何?”
“你且道来!”
……
一刻钟后,盛丰楼突然大亮。
不仅楼外挂着的灯笼多了,楼里所有窗子齐齐打开,各或各样的挂灯吊烛不要钱的上,甚至还有夜明珠……将整个盛丰楼照的大亮,从外往里看,哪哪都看的清!
上面四楼亮是亮,全是空的,只角落里侍立着几个下人,只有一楼正厅,坐着三个人。
三人全戴着面具,其中二人坐在一起,一人高大威武,光是肉眼看着,就觉得气力丰沛,勇武之气扑面而来,端的像个大英雄,可大英雄带着个老虎面具,那老虎张着嘴,虎瞳圆圆,看不出可怕,倒有点呆萌。
坐在他旁边的,是个身材一看就知道美人,只能用完美二字形容的男子,只观气质都觉得清俊的不行,看脸得怎样?可惜看不到他的脸,他戴着兔子面具。兔子很乖很可爱,可它眼睛极为灵动,似透着精明不凡。
独自一人坐着的那位,穿着粉蓝长衫,好看的不要不要的,风流的紧,大姑娘看一眼就能脸红心跳。他脸上带着笑眼狐狸面具,狐狸性狡,给人印象不好,可这狐狸一笑,端的十分诱惑,让人想要靠近。
楼里很快走出来一个人,说是里面几位爷要在这里玩游戏,请大家看个热闹,并做个见证。
这一言出来,立刻勾起了大家兴致,路人们立刻呼朋唤友,都不用怎么挪动,外面人就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盛丰楼本身也灯火通明,几乎做成了透明楼的样子,别人远远的看到就会好奇,不用人叫,也能闻着味过来……
遂将将一刻钟,楼前东西三个方向,全部围的满满。
还好是晚上,不是白日里有车辆来往,街道被堵的严严实实也没什么关系。
看着人差不多了,盛丰楼王执事压了压手,示意下面安静。
“今日咱们楼里,这位虎面具的公子,”王执事手掌伸向杨暄,又伸向崔枢,“和这位狐面具的公子,要玩一个游戏,输赢自有赌注,不会公开,但这游戏着实新鲜,小老儿没见过,便出了个主意,请外面诸位老少爷们做个中间公证,也顺便开开眼界,若是今晚瞧的好,瞧的新鲜,可莫忘了替我盛丰楼扬扬名!”
他这话说的敞亮,盛丰楼也会办事,楼前街边架起了几丛柴,燃着火盆,火盆上还煮了热茶汤,谁冷了都可以喝一碗。冬夜寒冷疏凄气氛都少了很多,在场老少爷们儿情绪高涨,没一个不捧场:“好!”
王执事开始介绍游戏规则。
“这游戏呢,一半靠自身实力,一半靠运气掷骰子,首先,两位公子掷出点数,不同点数对应着不同身份,楼里从上到下,一共四层,中间辟成两半,为两位公子的游戏场所……”
随着王执事的介绍,杨暄和崔枢站起来,掰掰手指活动活动手腕,开始第一轮掷骰子。
第一轮选择身份,遂不用技巧,随便丢就是。
杨暄丢了个二点,对应纸条上的身份是镖师,崔枢掷了六点,对应纸条上的身份是小偷。
杨暄很满意:“看来我这个角色不错,容易进取。”
崔枢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小人物才有大智慧。”
两人对视间,火花四溅,内里全部是挑衅。
身份选定,楼里侍从赶紧分开两边,布置现场,王执事则接着介绍规则。
接下来,虎脸公子和狐脸公子每人手里会分到两颗骰子,掷出的点数,决定了往前走几步,遇到什么人,需要干点什么事,停留多久,若两颗骰子掷出的点数一样,则罚停一轮。
比如小偷,遇到酒字,要喝,真喝,会有下人准备着,及时给他送过去;遇到宝物,要偷,真偷,楼里会设小机关阻碍,狐脸公子必须拿出真本事,偷到了,才算过,才能接着掷骰子;遇到麻烦,可以变卖手里的宝物换平安,嗯,也得真攻略,让负责关卡的下人心甘情愿买你的宝贝;遇到捕快,就倒霉了,什么都不干,直接退三步;遇到大官,必须一边做大官要求的动作,一边限定时间内答话,且不准说谎,一旦发现说谎,则自动认输,对方直接赢。
镖师呢,套路和小偷差不多,也有同样遇到酒要喝,遇到大官回应难度并限时答话,其它的,则是针对职业特点设卡,比如遇到山贼要打,真打,没准还要破个小阵,才能顺利过。
总之,两种都各有难度,也各有奖励,同时还有掷骰子点数的效果加持和削减,有时骰子点数过去,那一步的要示就是直接退几步,不玩到最后,不知道谁是赢家。
这游戏对崔枢来说非常新奇,眼睛大亮,摩拳擦掌,都等不及了!
“两位公子可选择自己来,也可以选择一个搭档。”
王执事说到这里,崔枢眼睛直放光:“还能找搭档?”
杨暄点头:“是,可以寻人一起过难关,但是——”他声音拉长,带着狡黠笑意,“不知道前路面对的是什么,没准守关人要求当众亲一个呢……”
崔枢眸色一垂,转而哈哈大笑。
他就知道,太子要算计他!
什么选搭档,不就是想借机钓他的白衣人?呸,他才不会上这当!
“要什么搭档啊,老子一人足以!”
崔枢拍着胸脯,声音十分响亮,绝对不会承认是害怕和别人亲亲那人会吃醋。
杨暄就装模作样挽袖子:“那算了,我也就不找了,省的说我欺负你。”
好像并没有太遗憾的样子……
崔枢眯了眯眼。
这是有后招!
必须警惕!
然后两人开始行动。
然后崔枢特别倒霉,掷出来的点数虽然前进了,却总是要喝酒。反观杨暄,走的那叫一个潇洒。
杨暄还看着他叹气:“没办法,正面人物就是这么有原则,不像投机取巧的,就是恶报多啊。”
崔枢愤愤。
然后负责端酒的姑娘许是特别喜欢他,每次端来的酒都是一大海碗!
这姑娘一定是太子的人!
别看着他脸红,他是不会心、软、的……还是喝干净吧。
杨暄就提醒:“中间请求加搭档也是可以的哟——”
崔枢露出一脸‘老子早就看破你’的了然,一抹嘴,喷出一口酒气:“老子千杯不醉,这点算毛,再来!”
打死也不让他的白衣人上!
楼里灯光大亮,外面瞧里面瞧的清清楚楚,里面看外面却只是黑压压的一团。他不知道他的他在哪里,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就在人群中!
这场游戏,他要自己玩!那个谁敢担心他,擅自过来试试,老子回去弄死你!
他这一身烈烈气势,莫说别人,崔俣都看懂了。
真是……唉。
杨暄也掷到点数,喝了几碗酒,但远远不如崔枢喝的多。而且不知怎的,他的路走的比较顺,已经到了二楼,而崔枢还在楼梯上。
崔枢抽到了偷东西的环节。
这个环节呢,楼里布置了机关,略有些难度。因为有难度,所以也有奖赏,如果时间上特别快,完成的特别好,别人几乎都察觉不了,可以直接奖励十步,他刚好可以超过杨暄!
崔枢看了看房顶吊着的吊烛,那宝物,是一枚夜明珠,就放在烛台之上。
旁边鼓声轻起,提醒他可以开始,他脚尖一点,噌的蹿起,莫说声音,连风都没惊动,就像一只灵狐,嗖一下蹿到顶端,也没借力,直接提着一口气,指尖一挑一晃,再来个小翻身,夜明珠直直落下,他的身体比夜明珠沉的更快,将将到地上时,将夜明珠捞在左手,右手一拄地面,又是个漂亮的小翻身,华丽落地!
整个过程非常快,又快又稳,几乎在空中滑出了虚影!
“好!”
楼外一群人用力鼓掌,手都快拍红了:“狐爷这手漂亮至极!”
崔枢十分得意,晃了晃夜明珠,还是一个翻身,直接往前,从杨暄头顶翻过去了:“承让!”
杨暄也不恼,接着自己的脚步。
这一轮,是崔枢更顺利些,始终压着杨暄。
恰逢杨暄遇到了山贼,对方还有阵法。杨暄捏了捏手腕,也不多话,从旁边拿了根棍子,轻描淡写就跃到了空中。
一时上剃下滚,一时取路中直,一时劲力连绵不断,随粘随圈,阵法破的……十分随意。
是的,随意。
如同闲庭信步,随便一走,就顺手破了个阵,揍了顿人。
比之崔枢有意识的张扬炫技,这套棍法,大开大合,张驰有力,还能破阵,看的围观人群直接尖叫出声了。
“好!”
“娘喂好漂亮的棍法!”
“虎爷要收徒不?弟子想拜师!”
“这是老头子我生平看到的最漂亮的棍法啊!”
杨暄这一通看似舒缓,其实很快,凭借奖励加持,他很快超过了崔枢。
崔枢咬牙,这个大尾巴狼,比他还会装!
不行,他得更帅帅帅帅!
于是,围观群众们观赏了一出相当出色的功夫表演赛。
拳法,轻功,软巾练,双节棍……
身影跳跃,腾挪,劲腰带风,长腿横扫……
每一个姿势定格,都能遇瞎人眼,让人看的都喘不过气!
隔壁胭脂巷的姑娘们生意都不做了,个个披着大毛衣服出来,看的脸红心跳,嘤咛一声晕过去几个了……
杨暄和崔枢的位置也有交换相错,至今未能拉开很长距离。
就在这时候,崔枢倒霉,遇到了大官。
大官要求:单手俯卧撑不停,并回答问题。
崔枢这一通运动,额上隐有薄汗,可他二话没说,左手往腰后一背,右手撑地,就开始了。
哼,想耗完他的体力?没门!
龙卫崔枢,体力就是这么牛,永远源源不断,永远耗不光,气死你气死你!
问题紧跟着就来了。
“有没有过过房事。”
崔枢一愣,这叫什么破问题?
他虽然风流开放,但这问题,是不是有点……
鼓点起,一,二,三……数到五没答,就算输了!
崔枢闭了眼:“有。”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崔枢差点说脏话。
自己应下的挑战游戏,跪着也要玩完。
他小声道:“前……前天。”
“本官听不到。”
日你娘!
崔枢心里骂了句脏话,一边做着单手俯卧撑,一边瞪着那‘大官’:“前天晚上!”
一旁崔俣适时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崔枢心中十分悔恨,大意了啊!
这两个小坏蛋知道他的相好是上司,这么顺着问,不就能探到他最近行踪了?再顺藤摸瓜……
要不要撒个谎?
可人说话要算数啊……
“喜欢哪种姿势?”
崔枢直接飙脏话了:“靠!这你也问得出来!”
扮演‘大官’的下人往后退了两步,声音颤抖:“公子爷,这不赖小的啊,问题都是事先写好的……”
他这苦着脸,外面却情绪高涨,直接起哄:“问的好,咱们就听这个!”
鼓声已经敲了四下,再不答,就算认输了。
“背入式!”崔枢两眼发红,牙齿咬的咯咯响,“这下你、满、意、了、吧!”
‘大官’继续问:“你相好今天在不在?”
崔枢:……尼妹!
“在。”
“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不知道!”崔枢哈哈大笑,他没说谎,他已经几个时辰没见白衣人了,谁知道他换了身什么颜色!
可不等他乐完,大官又问了:“他平时喜欢穿什么颜色?”
崔枢:……
“白色!”他咬牙切齿。
这两个小混蛋,太坏了!
杨暄在一边,抱着胳膊笑的畅快。
崔枢磨牙,笑屁!马上就轮到你失态,我看笑话了!
这一轮过的十分艰难。
然而还是过去了。
并且成功超到了杨暄前边,崔枢略感欣慰。
更让他高兴的是,杨暄这次掷出的点数比较倒霉,也碰到了大官!
他笑的见牙不见眼,老子就看看你怎么出丑!
同样的要求,同样的问题。
杨暄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撑在地上,频率舒缓的做俯卧撑。
“有没有过过房事。”
“有。”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答的十分干脆!
“喜欢哪种姿势?”
“我媳妇喜欢哪种,我就喜欢哪种。”
崔枢眼睛瞪圆,靠啊不要脸!
“你相好今天在不在?”
“在。”
杨暄不但答的快,还看了崔俣一眼。
崔枢愤愤咬指甲: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还秀上恩爱了!
“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杨暄看着崔俣身上衣服,目光十分旖旎:“莲青。”
“他平时喜欢穿什么颜色?”
“不太挑,我喜欢什么颜色,他就穿什么颜色。”
崔枢:……麻的老子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