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国这句话，在当前来说，拥有十分巨大的威力，刘书记当即表态：可以采用竞价的方式，来确定山林的归属权。 蒋主任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但是在态度上，也必须支持，这属于政治正确。 金喜顺则是暗暗皱眉，他严重怀疑，田大贵就是来搅局的。 可是叫金喜顺放弃，他又心有不舍，毕竟人参这个产业链，对他们的公司有着相当大的诱惑。 那就比拼财力好了，他也调查过田中大贵的老底，知道对方根基浅薄，拿不出多少资金。 于是金喜顺也点头表示同意，竞拍就竞拍，谁怕谁呀，不就是砸钱嘛。 正好三方都在，就一起研究出来一个竞拍的方案，除去那些细枝末节，核心就是一句话：同等条件下，价高者得。 蒋主任他们又规定每次竞拍的加价，不少于每亩地一元钱，然后大家约定明天在会议室正式进行竞拍。 其实最满意的是县领导，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都是地方受益。 散场的时候，刘书记还邀请田大贵和李卫国去招待所用餐，田大贵则直接回了罐头厂，他瞧见金喜顺就烦，才不乐意跟对方坐在一个桌吃饭呢。 回到罐头厂，整俩小菜儿，喝两盅小酒，那多自在。 李卫国则叫人收集来不少前天的那版春城日报，起码得保证乡亲们每户一张。 这两天，县里主要忙着承包山林的事，把这件事给冲淡了，否则的话，一个小山村上了省报，那肯定要好好宣传一波。 田大贵和李卫国他们正吃着呢，孙大胡子骑着自行车来了，大胡子有点不放心，过来打听打听情况。 “老孙，来，咱们哥俩整两盅。”
田大贵把大胡子拽到身边坐下，边喝边聊。 “老田啊，你手头的资金够用不，可别整太猛，人家一撤梯子，把你整到高位站岗就麻烦了。”
大胡子自然是倾向于田大贵这边，他还不知道，实际的承包人是李卫国。 田大贵一拍大腿：“哎呀，对呀，俺还没想到涅，国子，你说咋整？”
李卫国倒是一点不着急：“大贵叔，只要是每亩三十块钱之内，咱们都可以接受。”
“国子，三十块钱一亩，这个太高了吧？”
大胡子也被吓了一跳，去年才十二块钱一亩，还不是外汇。 “孙叔，没事，咱们不能便宜了那伙棒子。”
这个价格，在当下来看，确实有点高，不过李卫国知道，等过上十年之后再看，那就已经很便宜，再过二十年，那就便宜透了。 田大贵当然听李卫国的：“对，想跑咱们这捡便宜，没门，打不过也擤他们一身大鼻涕。”
事已至此，孙大胡子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从内心来说，他也希望承包费越高越好；而从感情来说，他同样也希望田大贵能便宜一些入手。 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大胡子又跟田大贵喝多了，哥俩相扶着去宿舍睡大觉。 李卫国也同样不担心这件事，看了一会儿书，看困了也关灯睡觉。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三方又在会议室集合，这一次，从队形就能瞧出来，泾渭分明。 过道这边，坐的是田大贵的团队，其实也没几个人，除了李卫国给田大贵充当助手之外，就是王燕和徐明亮，还有罐头厂的岳厂长。 过道的另外一边，是金喜顺的团队，一共十多个人。 金喜顺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他已经得到公司的授权，全权负责此次竞拍。 剩下的就是官方的代表，以蒋主任为首，负责监督。 赵县长主持竞拍，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不仅仅是他，这种事情，估计在全省范围内，都是破天荒的事情。 所以就连春城那边，都派来记者，进行采访。 正好陈露记者来过松江县几趟，所以这次又被派了来，带着一名年轻的小助手。 这下可把田大贵给乐坏了，一大早就去接站，然后回罐头厂食堂吃的饺子。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李卫国觉得这俩人没准真有戏，起码陈记者并没有明确拒绝。 “我宣布，松江县三千亩人工林承包竞拍大会，正式开始。”
赵仁负责主持，他先宣读了竞拍方案，然后又请蒋主任讲话。 领导讲话这个环节，看来到啥时候都不可避免。 蒋主任也早有准备，取出一沓讲演稿就开说，领导就是有水平，一讲就是半个多小时，也不知道这竞拍会谁是主角。 “最后，希望同志们秉承着友谊第一的原则，顺利完成本次竞拍工作，并预祝圆满成功！”
蒋主任的裹脚布总算是扯完了。 赵仁又望向刘书记，后者则摆摆手，于是赵仁就宣布：“下面正式开始竞拍，目前白山罐头厂方面，出价十三元，请韩农株式会社方面出价。”
这次竞拍也没准备牌子啥的，不用举牌，直接喊价就成。 金喜顺抬手示意一下：“我们愿意用每亩山林十四元的价格来进行承包。”
“十五！”
田大贵倒是干脆，这也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每亩十六元。”
金长顺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对他们公司来说，这个价格还是非常便宜的，毕竟两国在经济方面的差别很大。 就以去年，也就是一九八一年来说，国内的GDP是291，而南韩是1870，至于岛国那边，则是10361，这就是差距。 “一块钱一块钱的，得加到啥时候，俺出二十块钱一亩。”
老田还真痛快，喊完价之后，得意地瞥了一眼陈记者所在的记者席。 别管真正的实力如何，起码气势这一块，坚决不能输。 陈露也面带微笑，手里的圆珠笔记录着什么。 二十块钱，在场的这些领导都忍不住轻声惊呼。 还真别说，这个竞拍看起来不错，有点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金喜顺当然也不能眼瞅着被人比下去，在和身边的助手商量一下之后，便拔高声调：“我们韩农株式会社，出价二十五元一亩！”
他也展现出必胜的信心。 田大贵使劲一挥胳膊：“三十，俺出三十！”
好家伙，这价格就跟坐火箭似的，嗖一下就拔起来，让蒋主任等人都没啥心理准备。 就连金喜顺的嘴角也直抽抽：这个土里土气的家伙，还真莽啊。 这个价格，已经达到了金喜顺的心理预期，他也不想当冤大头，于是低头和身边的助理商量一下，又多加了一元钱，价格变成每亩三十一元。 而这时候的田大贵也有点上头，根本没感觉到李卫国拉他衣襟的动作。 只见田大贵噌一下站起来：“俺出三十五！”
末了他又鄙夷地望着金喜顺：“多大点事，不就是到时候多卖几根野山参嘛。”
这可把李卫国搞得心里都突突直颤：大贵叔，咱们可得悠着点啊。 主要是陈记者列席，田大贵一心想着在心上人面前露脸，所以把李卫国昨天跟他定下的底限给忘了。 直到李卫国在下面踩了他的脚尖一下，田大贵才反应过来：不好，好像喊过头，整太猛了，这要是对方不接茬，那可咋整？ 田大贵使劲眨巴几下眼睛，心里有点后悔，可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瞪着金喜顺。 金喜顺也被他瞧得不自在，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子：瞧不起谁呢，我们株式会社家大业大，还怕你不成！ 于是他也没跟身边的助理商量，直接脱口而出：“每亩三十六元！”
田大贵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刚要坐下，就听到他身边的李卫国忽然开口说道：“四十，每亩四十元。”
他是用英语说的，喊完价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华夏的大好河山，岂能落入外族之手！”
在场的领导都蒙了，不知道李卫国说的是啥，他们真不懂英语。 倒是陈露记者眼睛一亮，向李卫国和田大贵投来赞许的目光。 像这种事情，一旦涉及家国情怀，那性质可就不大一样。 这回轮到田大贵担心了：国子啊，你不叫俺喊价，你咋跟着喊呢，咱们不说好三十块钱的吗？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田大贵也只能来个酸菜熬土豆——硬挺。 金喜顺也死死盯着李卫国，他也万万想不到，价格会被抬得这么高，已经远超他们的预期。 他想要放弃，可是心中又满是不甘，他们这些人，来到落后的华夏，都有着强烈的优越感，总感觉高人一等。 所以金喜顺并不甘心被一伙土包子击败，尤其是听到李卫国还把这件事的性质提升，金喜顺突然感觉：要是战胜对方，是不是就相当于战胜一个民族？ 在这种虚荣心的勾引下，金喜顺又开始加价。 李卫国也不甘示弱，双方你来我往，价格很快就达到了每亩五十元。 好像差不多了啊，李卫国也决定收手，刚才他把金喜顺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就像牵着一条无形的细线，牵引着金喜顺这个木偶，硬生生把价格又提高了十几元，值了。 整个过程虽然短暂，但是李卫国也犹如走钢丝一般，稍有不慎就亏大了。 所以他决定见好就收，微笑着摇摇头：“我们白山罐头厂退出，金先生，恭喜你了。”
说完他又转向县领导这边：“也同样恭喜我们松江县，获得一大笔外资的支持，可喜可贺。”
金喜顺也瞬间冷静下来，下意识地问道：“你……你们不争了？”
李卫国笑着点点头：“不争了，蒋主任开始都说了嘛，友谊第一。”
屁的友谊！金喜顺丝毫没有获胜者的喜悦，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好像成了冤大头。 刚才怎么就头脑一热，把价格抬得这么高呢？ 在场的领导也都怀着复杂的心情，目光在李卫国和金喜顺之间来回审视。 孙大胡子心中赞叹：国子真是好样的！ 他昨晚已经知道李卫国的底限，结果这小子愣是把价格抬升到每亩五十元，胆子真不小，不愧是家里养了豹子的。 就连蒋主任望向李卫国的目光都复杂难明，从结果来看，好像应该感谢这个年轻人。毕竟帮助政府获取了大量的外汇。 如果没有田大贵和李卫国捣乱，每亩的承包价才十二元，差得太多了。 可是这个叫李卫国的年轻人，却又叫蒋主任喜欢不来，总感觉是跟自己作对似的。 算了算了，外汇最大，还是得给这小子记上一功。 倒是陈记者心中有些遗憾，本来她想看到的结果，是田大贵这边把对手打得溃不成军呢。 她哪里知道，田大贵他们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就憋着哄抬物价呢。 不过出于记者的职业素养，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因为这个新闻很有价值，承包山林的价格竟然这么高。 主持竞拍的赵县长也愣了好一会，刚才金喜顺和田大贵双方你争我夺的，其实整个过程，都没用上十分钟，就把价格噌噌噌抬起来。 现在有一方退出，是不是该他宣布结果了？ 赵仁望望蒋主任，看到后者微微点头，他这才咳嗽一声：“我宣布，本次竞拍，韩农株式会社以每亩五十元的价格，获得三千亩山林的承包权，让我们向他们表示祝贺！”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可是在金喜顺感觉，这好像不是鼓掌，而是啪啪啪地抽他的脸。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他努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跟着一起拍起巴掌。 等到掌声平息之后，金喜顺还挑衅似的望向李卫国，嘴里说道：“我还以为，贵方会和我们一拼到底呢，想不到……” 话说到半截，他故意停住，目光中满是不屑，那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骄傲。 李卫国却毫不在意，脸上依旧乐呵呵的：“金先生，你的这个价格，连我都动心了，我手里还有一千多亩的山林，要不也转包给你得了。”
“你！”
金长顺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憋在心里，实在堵得慌，李卫国一句话，就叫他彻底破防，撕开了刚才的伪装，他再也无法掩盖自己花了高价的事实。 倒是其他人都向李卫国投去羡慕的目光，连赵仁都心里暗骂：这小子运气真好，手里承包的山林，一年就升值了好几倍。 而像刘书记他们，则惊叹于李卫国的眼光。 等到金喜顺代表公司，正式签署合同之后，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 李卫国一伙人也离开会议室，返回罐头厂。 陈露记者也顺利完成任务，被田大贵邀请过去，陈记者还有些不甘心：“可惜，没有竞争过对方。”
田大贵嘿嘿一笑：“俺们也根本就没打算承包。”
“你们……”陈记者这才明白过来，“你们还真够坏的，哈哈，不过是好事，给国家多赚了不少外汇！”
倒是王燕有不同的看法：“国子，山林被棒子的公司承包，那以后大家是不是就不能进山采集山货了？”
她对这方面还是比较有感情的，毕竟和知青们一起，经历过采山的辛劳，也品尝过收获的喜悦，是最难忘的一段记忆，她不想这种美好被破坏。 李卫国呵呵两声：“那么大的山林，他们肯定管不住的。”
“总感觉是咱们自己的地盘，被别人给抢走了。”
王燕还是有点不甘心。 “那以后就拿回来好啦！”
李卫国倒是信心十足。 山林之中，是他的主场，到时候只要施展一下手段，就能叫金喜顺一无所获。 李卫国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陪金喜顺玩玩。 听李卫国这么一说，王燕的心情立刻好多了，她同样对李卫国有信心，于是嘴里玩笑道：“国子，县里应该给你和大贵叔发奖状。”
“要发就发奖金，哈哈。”
徐明亮也跟着凑趣，他对李卫国佩服得就差五体投地，那是真的厉害，硬生生地从金喜顺兜里掏那么多钱。 这时候，食堂那边招呼去吃饭，早上的时候，田大贵就吩咐了，中午整点硬菜，现在更得好好庆祝一下了。 在饭桌上，李卫国也代表整个大馒头屯，向陈露致谢，并且邀请她去村里做客。 只可惜陈露还有任务，下午就要坐火车返回春城。 “大贵叔，火车不方便，还是你送陈记者回去好了。”
李卫国当然要送助攻。 田大贵也满意地朝李卫国望了一眼，还悄悄竖竖大拇指。 殊不知这点小动作，根本就没逃过大伙的眼睛，引来一阵低笑，笑得陈露脸上都微微泛起红晕。 大伙正吃得高兴呢，屋门一开，一个瘦小的身影冲进来：“哈哈，我回来啦！”
“大林子，你小子再不回来，你老婆孩儿都归别人啦！”
田大贵瞧见高大林，嘴里便没个正经的，惹得陈记者朝他直翻白眼：亏你还是当长辈的呢。 高大林也不在乎，跟李卫国和徐明亮他们抱在一起，然后被徐明亮抱起来，转了好几圈，徐明亮嘴里还说呢：“你咋还跟个瘦猴似的。”
在脱了外衣之后，高大林也上桌吃饭，龙江那边的分厂，已经开始放年假，所以他才能安心回来。 他一边吃一边汇报一下工作，那边的分厂还是不错的，有了这边成熟的经验，一切照做就是，收入都快赶上总厂这边了。 吃完饭，高大林就张罗着回家，他现在是归心似箭。 不过下午已经没有客车了，田大贵的轿车还要送人，所以第二天上午，李卫国和高大林这才坐客车返回大馒头屯，到了公社，剩下的路程就得走着回村了。 在这个年代，交通全靠走，还真一点不假。 高大林拎着俩大提包，沉甸甸的，有点发愁，李卫国就把提包系在一起，往肩膀上一搭，高大林就一溜小跑，在后面跟着。 哥俩走到供销社门口的时候，就瞧见旁边的空场人山人海，原来今天是星期天，有大集。 继县里的农贸市场之后，农村大集也在这个冬天正式铺开，自上而下，改开的春风，终于席卷大地。 高大林东张西望一番：“国子，那边围着一大圈人，咱们过去瞧瞧。”
李卫国笑着摇摇头：“敢情你轻手利脚的。”
话虽这么说，李卫国还是跟着挤过去，两个大提包对他来说，还真不是事儿。 到了跟前，李卫国就瞧出来不对劲，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大家伙实在太高了，赫然是一头大驼鹿，在人群之中，真跟鹤立鸡群似的。 李卫国连忙挤进去一瞧，果然看到李小梅和李小鹿，正从爬犁上边抬着个草口袋下来，放到驼鹿身前。 驼鹿不慌不忙地将大脑袋伸进麻袋里，吃起里面的草料。 “这玩意咬人吧？”
旁边一个小娃子问道，他戴着手闷子，想要摸摸驼鹿，又有点不敢。 “不许摸，惹急眼了会踢人的！”
李小梅也会吓唬小孩儿，虽然她本身就是小孩子。 “我还就非得摸摸！”
一个声音传来，然后就有一只大手伸过来，拍拍驼鹿的大板角。 “三哥！”
李小梅欢呼一声，李小鹿也凑过来，拉住三哥的衣襟。 李卫国则板起脸：“你们俩长能耐了是吧，都敢偷偷跑到公社来！”
李小梅嘻嘻一声：“还有狗剩子他们呢，都去买鞭炮了。”
听说公社这边有大集，不少村民都来买年货，李小梅也动心了，就赶着驼鹿爬犁来了，结果大驼鹿实在太惹眼，很快就遭到围观。 李卫国把驼鹿拴到路边的树上，正好狗剩子领着俩娃子回来，手上都乐呵呵地拿着刚买的鞭炮，这小子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卷，把拆下来的鞭炮用手捏着，在烟头上点燃，然后甩上半空，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正好你们在这看着爬犁。”
李卫国把提包放在爬犁上边，又叮嘱他们先别放鞭炮，免得把大驼鹿给惊到，然后就领着俩小丫头，开始逛大集。 眼下正是农闲时节，而且再过半拉多月就过年了，所以集市上的人那叫一个多。 李卫国瞧瞧，感觉摆地摊卖东西的商贩也越来越多，货物的种类也更加齐全，以小见大，市场终于有了点繁荣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