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晏又在书房里坐了一天,然后第二天照常去上朝,面上一点看不出情绪,看着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但只有江松、江枫一行人知道,不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而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从前的主子不会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天,不会不理会任何人任何事,不会整天都是一个面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不会几天不进一粒米一滴水…… 就像魔怔了一样,丝毫没有生气,整个人戾气缠绕,眼神格外冷,看一眼让人如同寒冰刺骨,就连他们这些跟了他多年的手下都扛不住。 萧衍曾来找过他一次,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离开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主子恕罪,属下无能,还是没有找到三公主的……”尸首。 最后两个字江松不敢说,沈辞晏现在听不得这两个字。 坐在书桌前的人久久没有回应,就像没听到般。 很久才听到他喃喃一声,“十天了……” 江松跪在地上,以为他不会再有回应的时候,沈辞晏突然道,“不找了,以后都不准再找了……” 江松满脸震惊,不敢相信这是前几天还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找到三公主的主子会说出的话。 “你出去吧。”这话像是在给江松证实,证实他没有听错。
“是。”他想劝慰主子两句,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默默退下。
可在他出门的那刻,他听到主子说了句,“她没死……” 这一刻江松才明白了,不是主子不想找了,是怕找到了的,真的是一具尸体。 没有消息对于他来说才是好消息。 太阳越过地平线时,沈辞晏从书房出来,骑马前往皇宫。 下朝后,沈辞晏最后一个走出朝堂的,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十天了。 心已经死了的人总是不在状态,也就没有注意侧面有一个小太监抱着一摞画卷跑了过来。 这小太监跑的急,等发觉要撞上沈辞晏时已经晚了,只堪堪稳住身形,但怀里的画卷掉了几卷在地上。 其中一卷散开了,露出了半张人脸像,但只半张就能看出画上的人的倾国倾城之姿,尤其是那双眼睛,好似一眼就能让人迷醉其中。 “沈丞相饶命,奴才不是故意的,求丞相饶命,是御王要的三公主的画像,奴才要送到御王府去,沈丞相饶了奴才吧……” 御王是指二皇子楚临渊,如今已经班师回朝了,刚被封了王。 小太监怕得浑身颤抖,但沈辞晏丝毫未理会他。 他缓缓弯腰捡起画卷,一点一点将它展开完,一副沉鱼落雁般的姿容展露无疑,画上的人,是他心里念的那个人,也是一个被他亲手害了的人。 沈辞晏凝视着画,手无意识抚上美人含笑的双眸,一点点往下,最后目光落在美人的脖子上……的玉,下一刻他原本毫无情绪的面瞬间惨白。 那块玉极其朴素,远不及人耀眼,玉上唯一的花样就是三条弯曲的线,沈辞晏只一眼就认出——那是一个笑脸…… 顷刻间,他拿着画的手已经开始发抖,目光扫到最下面,那里清楚写着:元启二十三年春…… 也就是……去年…… 下一刻,沈辞晏像发了疯一样,夺过太监手里所有画像,跪在地上一张张全部打开,近七八年的画像,除了今年的,每一张画像上都有这块玉…… “啪嗒”一声,手里的画像悉数落地,一滴泪滑过他脸颊,没入嘴里,很苦,还很痛,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小太监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抖得跟筛子似的,既怕沈丞相责罚,又怕沈丞相发疯把画全毁了,总之怎样的后果他都无法承受。 但等他绝望地抬起头时,发现沈丞相已经离去,留下满地散开的但还算无损的画像。 小太监松了口气,瘫软在地上,歇了会儿才小心翼翼把画拾起来重新卷好。 第二日,沈辞晏没去上朝,对外说是病了。 第三日,传言,韩尚书府的二小姐消失不见了,韩府派出很多人在寻找,听说连官府的人都出动了。 第四日,夜里,三皇子的宫里无缘无故走水了,三皇子差点死在火里,还好被夜巡的禁卫军救了。 第五日,沈辞晏病好了,跟从前一样,上朝,处理公务,然后回府,生活三点一线,只是好像一直没有空闲过。 半个月后,沈辞晏接下了一个重任——负责淮州剿匪一事。 淮州匪患多年,匪贼根基庞大,地方官一直镇压不下,匪贼甚至屡屡挑衅,数次在老虎头上拔毛。 这次三公主和亲遇难也是出自他们之手,简直没将朝廷放在眼里,所以这次朝廷准备大力镇压,从中央直接委派官员处理。 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楚临渊,三公主是他亲妹妹,于情于理,他不可能知道自己妹妹死于匪贼手中而无动于衷,这才将剿匪一事闹大。 其实沈辞晏的人手早就安插在淮州了,但没有官令就只能私下动手,难以除根。 所以在当时谁都不想揽责的情况下,沈辞晏第一个出声接下重任。 一时间所有人都赞叹这位看着“文质彬彬”的沈丞相勇猛无畏、正气凛然,自然也就不懂为何御王还一副讥讽的表情看沈丞相,最后愤愤甩袖离去。 也不懂为何沈丞相一点不生气,反而一脸淡然接受,好像本来错的就是他一样。 沈辞晏苦笑自嘲,别人当然不懂,他们不知道,这场祸害是他造成的。 这次匪患会出手,消息是他透露的。 当初他夜里寻楚嘉诺救人,被救的那个人是他安排在楚临渊身边的奸细,因在窃取情报时被楚临渊的人发现了才中了一箭。 当时楚临渊的人以为箭中心脏已经必死无疑,根本活不到把消息传出去的时候,但没想到沈辞晏的人把他带回去后会被楚嘉诺救活。 那人爆出消息,楚临渊已经提前归返,并且会经过淮州。 沈辞晏料到他们提前动身不会走官道,故意给淮州一带的匪贼透露了消息,想用一招借刀杀人,到时候就算杀不了楚临渊也能重伤他的部队。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人中也混入了楚临渊派来的奸细,早就将这消息传给了楚临渊。 最后楚临渊没伤到半分,却害了因暴雨另择路而走的和亲队伍,害了因为自己谏言才被迫和亲的楚嘉诺。 沈辞晏没想到,他机关算尽,看别人倒下、笑别人愚蠢,没想到到头来他才是最大的笑话,他才是最愚蠢的那个人,不仅让人玩弄于掌心,蠢得不断为他人做嫁衣,还将本该他尽心报恩、宁死不辞的人推下深渊。 一直以来,他都在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有其他的感情牵扯,于是他压制自己的内心,掩藏自己的欲望,到最后不过是自欺欺人,自负到了极致。 上天好像总在跟他开玩笑,让他每每从无尽黑暗里出来又走向新的万劫不复之地,一步错,步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