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希望和梦都破灭了,我并没有等到我想等的人,也没有等到那盏熟悉的煤油灯照过来的光,我迎着月光走在荒草杂生的林荫,环顾四周,除了打在脸上微弱的月光,就只剩下朦胧的晨雾落在我头发上,我摸索着折返,重新爬上那堵泥墙,找到了我的黑皮鞋,穿上,往回走,一气呵成。原来我并没有想象中这么重要,原来袁女士真的能将弱小无助的我遗忘在荒野,这感觉就好像,一个午后,你关机睡个午觉,睡了很久,在黑暗的房间一个人醒来,开机没有一个条信息和未接电话。十二岁的女孩子能有多大胆,回家的路只需要几分钟,我却走了很久始终没有看到家的方向,当我满身脏兮兮的拉起白色卷帘门的时候,我没有因为没上锁而感到奇怪,因为镇子很安全,没有沿路乞讨的流浪汉,也没有突然窜出来裸露身体的变态暴露狂,只有一个白天在街边疯疯癫癫的成年男人,但是到了晚上,他那个白头白发的妈妈会将他一路拉扯回家关在房间,到了白天又会将他放出来晒太阳,所以镇子上的人都叫他太阳。我故意将拉门的声音弄大,每一步都踩的很重,我期望客厅里面能看到袁女士等待我焦急的模样,或者我妈妈因为我的失踪而跟电话中的爸爸争吵不休的场景,可是什么也没有,家中空无一人,这时候轮到我陷入焦虑了,十二年来,我从未如此一次次接连期望破灭过,心口突然一阵刺痛,我预感到事情不对,这太不寻常了,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我是不会原谅他们的。我借着从木制窗户穿透过来的月光摸索到了客厅灯的开关,电视机上方的老式钟还在规律的工作着,五点,是睡的最熟的时候,我几乎想都没有想就拿起电视柜上的座机电话拨袁女士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标准的客服声音响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可能要在十二岁这年的夏天发生一件我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的事情,我几乎开始哽咽着流出了眼泪,我一边期望事情不要太糟糕,一边泣不成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把妈妈的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爸爸的电话也是如此,太奇怪了,我有点怀疑是不是在做梦,毕竟十二年来我的生活从没有过半点不称心不如意,我一时之间难以适应,我用力的掐在大腿上,好疼。第二天,我在病房里醒过来,抬头看着头顶规律漏下来的白色浓稠药水,顺着透明的细管流进我的身体,我患有先天性的窦性心律不齐,这是一种生理性的隐性的心脏疾病,如果不是情绪足够激动,神经紧绷到断裂,一般是不会发作的,至少接生的医生说过万分之一的发病率,让我父母不用担心,正常照顾就好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心脏病发作,但是我一句话也没法说,只觉得我稍微用点力呼吸心口就像裂开般疼,我只能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的奶奶赖翠莲坐在我的病床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岁岁,你醒了”她欲言又止,看的出来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哀伤,一只用手帕抹着眼角浮起来的眼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脏剧烈的疼痛让我产生了幻觉,是不是我根本没有一个人在荒野醒来,没有一个人回到空无一人的家,而是在荒野遭受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伤害,比如被太阳侵犯甚至殴打,毕竟他是这个镇子上唯一的精神不正常的男人,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让我醒在病床上,可能我的身上布满了伤痕,脸上全是指甲撕破的血印,又丑又恐怖,所以我奶奶心疼的说不出话。“奶奶,妈妈呢”我艰难的从口中吐出几个字,代价是心脏剧烈的震动以至于我又晕死了过去,朦胧间我感觉到了不同的陌生的吵杂的声音,大概是为了抢救我。“真可怜啊,这孩子,多么成功的人啊,就这样没了”“是啊,听说尸骨都找不到,全被埋了,邪门,会不会是炸到了什么不该炸的东西了,阴河之类的”“新闻上都报道了,就是一个意外,没有接洽好爆破时间导致的,死了将近三百个人呢,都说西北的矿石闻名全国,让不少人成功走上小康甚至中产,这下好了,钱有了,命没了”“快别说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已经够可怜了,赖翠莲都要哭成泪人了,前脚死了儿子,孙女又进了医院,哎”“怕什么,死了孙女,杨志华不是还有个私生的儿子吗?听说都小学了”"妈妈,妈妈……..“我喊不出来声音,只能在半睡半醒的梦里,在心里一直呼喊着这两个字,我想妈妈,我想袁女士,她说暑假要带我去西北找爸爸玩的,她还让我到了西北跳拉丁舞给爸爸看,为了那一天,我特意在很多个夜晚对着镜子苦苦练习,我记得每一个动作,下巴要抬高,兰花指在伸展时候要强韧有力,舞步要下地有声,背部挺直.........一年我只有在暑假和寒假的时候才能见到的爸爸,眼看着暑假就要来了,我难以抑制的开心,走路都欢快了不少,我期待见到爸爸,期待在他面前跳拉丁,期待爸爸带我去漂流,去游泳,去爬山,去打网球,和高尔夫,爸爸说高尔夫不是每个孩子都可以打的,因为它不仅是一个运动,更是一个跟上流人士并肩平坐的入场券,从八岁开始,每个暑假,他都要强迫我学习高尔夫,握杆姿势,力度,如何找准进球点,最后挥动球杆一招进洞。其实这些运动里面,我最讨厌的就是高尔夫球,因为每次我都要带着太阳帽在太阳底下晒上一下午,而我爸爸跟一群叔叔阿姨只每人打一轮就围坐在遮阳伞下喝着服务员端上来的咖啡和浓茶,吞云吐雾,而我的妈妈袁女士是个什么运动都不喜欢的人,她从始至终最喜欢的都是逛街在咖啡店喝咖啡吃甜点,她说她这样看起来更像一个称职的不管丈夫风流只管教育子女和花钱的贤内助,她与我爸爸的教育观念是如此的不同,爸爸希望我能跟他一样拥有智慧的头脑,在任何场所都要有大方得体的才或者艺,必须有自己的闪光点,而我的妈妈则强调的是生活是平淡如水的日子,不需要多么风光,但一定要保证任何时候不颓废,如果能尽量在公共场合减弱自己的光芒就更好了,我觉得袁女士说的这是三个不同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