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即将天翻地覆,可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着。 征兵的告示高高地贴上了城墙,徐方特地拉着穆华夏跑去看。 “你看你看,我的年龄够了!”
告示前被围得密密麻麻的,徐方挤不进去,只能在人群的外围,一下一下跳着看,自己跳还不够,还要扯着穆华夏,穆华夏被他扯得,只觉自己要散架。 “是是是,”穆华夏努力把自己的胳膊和肩膀拼到一起,“可你爹都还没回来,他能让你去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
徐方说着就要去报名,被穆华夏死死摁住。 “你可想好了?”
“我早想好了!”
徐方抽出被穆华夏抱紧的胳膊,“好男儿志在家国!”
穆华夏看着往征兵队伍那里跑的徐方,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家国,可谁说只有主战才算是为了家国? 穆华夏年轻气盛的时候读宋史,也曾不屑于那些战与和之间的利弊权衡。 那不是战与和的权衡,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那是一个国家的尊严!那是一个民族的脊梁! 穆华夏至今记得自己愤然写下的笔记。 那是民族的脊梁,是国土,是边疆,宋人如何能苟安半壁江山,将大片北国的土地拱手相让?宋人如何能年年纳岁金绸匹,却不思兵强马壮? 北伐,自然要北伐,“西北望,射天狼”才是宋人的傲骨。 可后来,他长大了,他在宏大的历史叙事离努力找到了一个“民”的概念,安民,才能安天下。 战真的是唯一出路吗?如果仅以低廉的岁金换边境和平,换百姓安居,这是否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呢? 就连写下“西北望,射天狼”的苏东坡,在政见上都是不主张进攻西夏的,文人自是不妨豪情万丈,可政治,牵连着家国百姓。 “小兄弟,你排不排?不排就让让地方啊!”
直到人群推搡到面前,穆华夏才发现,那队伍,不觉间已排了这么长。 开口道了歉,穆华夏闪身让到一边,虽说征兵的条件不高,但这么多人应征,着实也出乎穆华夏的意料。 “行了,走吧!”
徐方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拍了一下穆华夏。 “这么快?”
“哎呀,我年龄小,他们让着我呗!”
是你脸皮厚,不怕插队挨骂吧,穆华夏在心里默默吐槽,槽完想起了正事,“你真的不跟你爹说一声?”
“嗨,说什么说,等我带大军收服失地,他自然就知道了!”
徐方的眼神里满是向往,仿佛耳边已经听见了胜利的鼓角,下一秒却是不知道想起些什么,拉着穆华夏就要走。 “你还要去哪?”
穆华夏任他拉走倒是无所谓,但他要知道自己这是往哪走。 “孔庙!”
“啥?”
眼前的孔庙和上次穆华夏看到的孔庙没什么两样,还是袅袅的香火,远远看着,仿佛是书生气。 “你来这里干嘛?”
“哎呀,”徐方找个棵树,蹲在树底下开始堆小土堆,“给老夫子烧柱香。”
“......” 穆华夏很是无语地看着猴子一样刨土搓香的徐方,“你这样点不燃的......” “我知道,哎呀,意思意思完了。”
“你这是给孔庙上香还是给孔子上香啊?”
“哎呀,差不多嘛,我这不是怕孔圣人看见我这德行,再给气活过来嘛!”
徐方接着话,手底下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只是这时节土干得厉害,又几天没下雨了,一时半会儿实在搓不出来。 “这土太干了!”
搞了许久搞不出个所以然,徐方有些丧气地站了起来,复又贼兮兮地左右看看,“我突然有个主意......” “你别想!”
穆华夏看着徐方的眼神,心中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可是大不敬!”
“哎呀,那么死板干嘛,”徐方似是很满意自己的计划,已然笑得见牙不见眼了,“土太干了嘛,你看这又没人,你帮我挡着点儿。”
“不可能!”
为了显示不与其同流合污的决心,穆华夏特地往后退了两步,大不大不敬放一边,但随地小便这么有辱风化的事情,他实在看不下去。 “那你帮我找点儿水呗!”
徐方很好说话地选择了退步,穆华夏一脸怀疑地看了他许久,徐方眨了眨他那真诚的大眼睛,“放心,我等你回来。”
徐方这个人,是撑不起别人对他的信任的,尤其是他玩心起来的时候,等到穆华夏回来,那柱香已经搓出来了,徐方虔诚地拜了三拜,穆华夏装作没有闻到那股奇怪的味道。 “行了!”
拜完了,徐方拍拍衣服站起来,“学堂里的先生把孔子夸得无所不能,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无所不能!”
“信则灵,”穆华夏拍了拍他的肩,“像你这种态度,一般不会灵的。”
“别瞎说,”徐方挥掉了穆华夏的手,转身看着巍巍孔庙,眼中却是穆华夏不会看错的叛逆与桀骜,“先生非说孔孟之道是济世之道,我倒要看看,那薄薄几页书,何以济世?”
徐方走了,没跟人任何人打招呼,离家出走这种故事,确实也适合发生在他身上。 徐家找了他段日子,后来穆华夏说徐方去参军了,徐母愣了许久,而后长长叹了口气。 在那之后,便很少有人再提到徐方了。 穆节开始靠诗画谋生,县里的官吏曾找过他,力邀他去官学教书,被穆节一口回绝。 他现在也不甚管穆华夏的功课了,偶尔穆华夏在背书的时候,能隐约听见路过的穆节一声叹息。 学堂读完了《孟子》,开始读《大学》,许生每每读至“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都要摇头晃脑地激昂慷慨一番,学堂里的学生淘气,常以学先生为乐。 听说新兵已然在训练了,徐方偷偷给穆华夏寄过一封信,写的是军营,那么艰苦的训练,在徐方的信里却净是乐事。 虽说宋廷尚在犹犹豫豫地观望金国的实力,但明眼人明白,这一场大战,势在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