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怡看来,这些人就是给惯得,想她堂堂大书法家,一幅字卖过几十万的有,如今免费给写,居然还能扯出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文人墨客的清高劲儿一上来,那话可就不大好听了。
而屯子里的人,通过这几次的交锋,也看出来她的性格比较清高孤僻,但人还是很善良的,三观正的人也非常认同她的话,但凡有点小心思的人,都会觉得她不好相处,但她的字是真的好,又舍不得,只能撇撇嘴,回家找纸去了,用他们的想法来说,那就是—— 又便宜不占,那不是傻子行为吗? 可惜这女人只写大门的,他们想让她多写几幅字,将家里大门小门还有亲戚家的也帮忙写上,她还不乐意,甚至找了那俩丫头来认人(因为她还认不全村子里的人,省的他们换个人再来要),真是小气! 安怡也瞧出来了,不管什么年代,都不缺这种爱占小便宜的人,你帮他们,他们觉得理所应当,看你好说话,还想占更多的便宜,玛德,真当她好糊弄呢,如果碰上换个人来排队,要第二份的,第一份直接没收,不给的话,秋霞和彩花就会上家里去要,那表情,真的,把旁观的人都吓了一跳。 屯长偷偷把安怡拉到一边:“小安啊,大过年的,你动那么大火气干什么?你看这样行不行,送出去的就算了,我给他们交代好,谁再不按规矩来,再收回原先的,行不行?你看你,为了这点小事儿,实在不值得,气大伤身啊!”屯长给了台阶下,安怡抿了抿唇,这面子得给,她点了下头。 “好,那就听您的,不是我小气,屯子里这么多人还等着要呢,我家还有奶娃娃,这么冷的天,总不好让彩花老抱着孩子站在这屋看着我吧?我家闺女黏我黏得很,她二妈三妈都哄不住,我有和他们吵架的功夫,回家抱我闺女,她不香?偏偏还有人不配合,” “好好好,我理解,非常理解,这就去告诉那些排队的,真是辛苦你了,可给群众解决了大麻烦了,其实这也是你的字好,以前都是会计帮忙写的,今年连会计都来找你写,也难怪大家排这么长的队呢!”
这种恭维的话,安怡只当听听,从来没放在心上,毕竟,这真是个体力活儿。 这么冷的天,连墨汁都要放在炉子边上,虽说是在屋子里写的,可哪里有自家暖和,她的脸和手都冻得通红,闺女为了看她,也待在这嘈杂的地方,一听见人群嗡嗡嗡的,她就忍不住心烦气躁,随即而来的就是后悔,后悔听屯长的话,来干这体力活了。 如果这些人体谅就罢了,偏偏还不停的给她找事儿,她心情能好才怪! 屯长看安怡的脸色并不好看,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但感同身受的会计却在旁边劝他。 “小安能做到这地步不错了,人家也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不兴人家有点小脾气啊,我这些年其实也一直隐忍不发呢,实在是累的很,也许你们看起来,不就写几幅字?这哪里是几幅字啊,你数没数过一天要写多少字?你看人家小安的脸和手冻得,平时你见人家遭这么大罪吗?”
“今年有人家小安帮我分担,我还是很感激的,你看我多喜欢她写的字啊,我也就只敢要了一副,她很不容易的,你赶紧去管管屯子里的人吧,别蹬鼻子上脸,就这个字,你收藏起来,绝对值得。”
屯长没想到会计会给与这么高的评价:“当真?”
“那你以为呢,这字写的多好啊,比印刷体看着都敞亮,反正我是舍不得挂在我家的大门上,我要珍藏起来,这么好的字,值得收藏,等天气暖和了,我还想让小安帮我家写一幅字,我抽空去装裱一下,挂起来。”
屯长哂笑一声,“你这可真够夸张的。”
会计见屯长不识货,也没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呀,赶紧去维持秩序去吧,我得回家把这字晾晾。”
会计拿着字走了,屯长眼见还有人在队伍里说小安的不是,上去就是一脚。 “玛德,想让人家写,还这么多P事儿,你以为你谁啊,大爷吗?再敢说一句,老子踢死你,现在罚你排到队尾去!”
“屯长,我都排了俩小时了,”那人不满的叫唤,屯长上去又是一脚,这次人家有防备,没有踢着。 “老子管你排几个小时?人家小安写了两个小时,你怎么不说?赶紧的,排最后,不去的话,我让她现在就回家休息。”
这句话引起了不满,前后的人拖着汉子,就给他拖了出去。 “去去去,别废话,谁让你说人家坏话了?后面排着去!该,让你大嘴.巴子!”
晌午十一点,安怡转了转酸疼的脖子和手,对后面的人直接甩下一句。 “下午三点再来,晌午我要陪我闺女睡觉。”
说完,朝他们点了点头,抱起在旁边闹得不行的安然,就出了门,惹来后面的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说一句,因为这个点儿,的确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人家孩子饿了,他们有什么资格说在这儿写了三个多小时的她? 所以,后面排队的,叹了口气,“走吧,下午再来。”
有人刚发出‘嘁’声,就被同行的人推了一把:“闭嘴,不想人家写,自己写去!”
一句话让那人噤声,开玩笑,他们要是会写,会在这儿排队?这是故意寒碜老子呢! 就这样,安怡连续写了三天,后面再有人找她写,她都以手不舒服还要准备过年的吃食为由拒绝了,村支书和会计只能赶鸭子上架,帮了两天忙,家家户户才都贴上了红彤彤的春联,家里有白事儿的,则用的白纸黑字,或者绿纸黑字。 年三十儿晚上吃过年夜饭,姊妹俩就回家了,走之前还给小安然用红纸包了压祟钱,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是多是少是个意思。 因为这年头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以说了会子话,就各回各家了,哪里能等得了凌晨啊? 红包各一万,如果五万相当于后世的五十块的话,那一万就是十块钱,也不算少了。 她把钱收到了空间,算是留个纪念吧,她也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花了,但留着,至少证明它曾经流通过,就跟后世的集邮是一样的,回头买个相册一样的本子,专门放这些票子,目前她手里的,至少也有几十万了。 还有日本的票子,她也留的有,等改革开放了,看看能不能让闺女跑到日本多换点票票,升值嘛,不亏! 国内的还有升值空间,就不说这日本的票票了。 1954年的钟声就这么敲响了,大年初一早上,大家都穿着新衣来回恭贺新年,安怡没有领票,如果有小孩子来送祝福,她会每人发一颗那种廉价的薄荷硬糖,2020年一块钱能买一小包,这个年代也不贵,至于奶糖,她得留着给自家孩子吃。 而那些以为孩子来说一句吉祥话,就能获得钱的村人,注定要失望了,孩子们却一个个的非常高兴。 他们也知道,发钱的话,落不到自己手里,可是糖就不一样了,能吃到自己嘴里呀,等到家的时候,早就没了,谁都抢不走,所以都是高高兴兴来,喜大普奔的走。 她们家安然没想过要去谁家占便宜,却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想来她这儿占便宜。 得亏秋霞和彩花一整天都在这儿,要送祝福一起送,给糖的话,也一起给,而且她事先声明,她就一袋子糖,让孩子们告诉后面要来的孩子,发完就没了。 但她低估了糖的魅力,有些孩子知道这儿说句吉祥话都能拿到一块糖,乌压压的一群就跑了过来,到最后何止是拆了一袋儿啊,两三袋儿都有了,惹来彩花和秋霞的偷笑。 “姐你可真是刀子嘴豆腐心,说好就发一袋儿,结果呢,看到他们不忍心了是不是?”
安怡瞪了她们俩一眼:“就今天一上午,来者都有份,下午和明天谁再来,我可没有了,我总不能连嫁出去的闺女家的孩子,也包揽吧?”
大年初二姑娘回娘家,本村的孩子都去外村,外村的孩子回本村。 “明天我得把大门关上,你们来早点来,明天咱不出门,也不和谁打交道。”
除了这个意思外,其实安怡也是怕她们触景伤情,毕竟回娘家来的,大部分都是小时候的玩伴啊! 当然,玩伴的数量不多,因为大部分都死在了四五年之前,只有小部分命大的活了下来。 几乎每个屯都是这情况,但像她们姊妹这样被救回来的,其实每个村都是五以下的个位数。 听说还有的宁愿待在外面,也没有回去,这些人应该都算得上聪明人了,因为她们知道回来还不如在外面,光是自己屯子里的流言蜚语,都能把她们给淹死。 甚至有的人当年就怀孕的,能在孕期就把孩子弄掉的不多,大部分都是生下来之后,直接溺死或者掐死。 噩梦会随那个孩子刻在她们的记忆深处,后来她们当中,能嫁人的,就嫁了人,不能嫁人的,就孤独终老。 这取决于自身心理的强大,以及身体方面的反应,有些人害怕再见到男人,更别说被碰了,有些人则直接丧失生育能力,不管什么原因,孤独终老的占多数。 对于她们这种没亲戚的,其实过了大年初一就算是把年给过完了。 初二一早,秋霞和彩花就来到安怡家,顺便把大门给关上,这一天,不管谁来敲门,她们都不开。 “昨天我们俩碰到了家里的侄子,今天我们外甥都回家,” 秋霞有两个姐姐,分别是春霞夏霞,两个姐姐当年正好去舅舅家,没有出事儿,就连家里的嫂子和弟媳妇都没事儿,所以秋霞就成了家里唯一的另类,如今提及过年时候,那些侄子问她理所应当要糖,甚至连句吉祥话,尊重样子都没有的表情,她的眼睛就是一红。 彩花在旁边抓了抓她的手安慰她:“你还有我们,不是吗?”
秋霞冷笑一声,“我直接推开他们就走了,还警告他们不要叫我姑姑,我不是他们的姑姑,他们的姑姑已经死了,为什么那么多伤害,都是来自最亲的人呢?安怡姐,是你治愈了我们俩的一生啊!”
安怡摇头:“是你们俩自己治愈了自己,只要狠得下那个心,想过好日子,怎么就过不起来?你们比我小,好好学习,将来当个老师啥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民办老师日后也会按年限给予退休工资呢,当然,如果她们俩争气,考上了编制,那可是相当了不起的事儿。 她自己待在农村没关系,可这俩孩子要是能考上大学,岂不是能重拾自信? 上大学不可能,那去拿个初中或者高中毕业证,有啥难的? 初高中毕业证到九十年代照样好找工作。 既然已经打算好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娃了,那就去奔个前程,总不能把自己的余生浪费在这儿吧? 日后只要当个乡村老师,就够她们吃喝了,拿公家的工资,比她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强太多,后面再进修进修,考上正规编制,老了还有退休金可以拿。 越想,安然越是觉得这事儿可行,于是就问她们俩的意思:“怕不怕丢人?”
“学习再晚都不算迟,就算年纪一大把了,只要我们坐在教室,那就不怕丢人。”
“这就对了,这句话说的很好,既然这样,那你们就跟我学,明年春天,就去学校参加入学考试,以你们俩的韧劲儿,剩下的这几个月时间,咋着不得将小学课程学完?”
这年代的小学课程可不是后世的程度,什么语数英科,这年代只要算术和语文,一个是计算,一个就是识字,从拼音开始学,方便日后她们读书认字,就行了,难度并不大,只要她们认真踏实的学,她有信心把她们送到学校里去,如果她们有能力,那就去读高中,只要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以后就算是一帆风顺了。 当然,要是能考上大学,那就更了不起了,咋着不得在定远县城找个正式工的工作?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儿给办了。 秋霞今年27,就算上六年初高中,那上完大学,也不超过40岁,彩花不超35,就算他们能活六十岁,也划算呀? 但是这个问题对她们俩来说,还不太现实,也许读完初中的他们会选择去念个技校呢,大学?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考上大学的,她们这个年纪,已经过了真正学习的时候了,其实能够初中毕业,已经相当不错了,真考不上高中,去读个技校,一样能分配到厂子里,一样比乡下当泥腿子强。 那个年代,技校生也是能有铁饭碗的。 说干就干,家里有粉笔有黑板,教学非常方便,她空间还有纸和笔。 “开春之前,你们啥也别干了,就在这儿学,早上四节课,下午两节课,上完课你们写作业,我在旁边看着,晚上你们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儿,既然要学,那就把这当成正经事儿来做,将你们做豆腐的韧劲儿拿出来。”
知识能够改变命运,就从现在开始做起来吧! 秋霞和彩花已经见识到了有知识所带来的改变,连村里人都会高看你几分,更别说其他地方了。 他们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不想接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她们要改变自己,要让自己逃离这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安怡姐给她们画的大饼太诱.人了,她们俩要想帮安然,就得考上学,就得落户城市,只有拿到了城市户口,才能为安然带来分配资格。 为了她们一家四口,拼了! 上午四节课,安怡不是一直讲课,大部分是讲半节,练习半节课,只有吃透了,理解了,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时间一天天过去,村子里的人会发现安怡家整日大门紧锁,连年都过完了,安怡家也没有开门的意思。 等屯长过来叫的时候,她佯装病人,“说她哮喘病犯了,上不了课了,俩妹妹要帮她带孩子顺便照顾她。”
扫盲班她不想去了,与其去交那些不懂得感恩的人,还不如为俩姐妹拼搏一把。 她要让这些人后悔对她们曾经的侮辱。 小班课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开始了。 小安然也在一天天的长大,营养足够足的情况下,那是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可爱招人。 只要有她在的时候,她不仅不哭不闹,还会对着她笑,所以哪怕她是抱着孩子上课的,也会安静的配合。 就算把她放在坐笸里,她偶尔站起来,朝着自个儿的三个妈露出能治愈一切的笑容。 三个人只要看到她,似乎一切烦恼都没有了。 而且有她在的话,更能激励姐妹仨专心致志去上课。 因为没有课本,所以安怡就将自己多世积攒下来的底蕴,以黑板的方式,诠释出来。 从小作文,到阅读理解,故事文言文,她都能脱口而出,并背默下来,简直看呆了秋霞和彩花。 就算她们没上过学,也能感觉到站在她们面前的安老师,已经不仅仅是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