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去的脚步,就这样硬生生地顿住,殷时晴看着乔夕文,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知道现在的她脑中一片混乱,身体虽然已经回到了这个世界,可心并没有跟着一起回来,整个人就像是被分裂了一样,撕扯得难受。而乔夕文仿佛浑然未觉自己正在流泪,表情木然地站在原地。闻讯赶来的医生见状,熟稔地拍了拍乔夕文的肩膀:“先去外面等一下。”
乔夕文这才有了反应,他迟缓地退出病房,带上门后,慢慢地侧过身,脱力般地靠在雪白的墙壁上。他曾以为,那个五年,就是他此生最漫长的等待,直到又过了这样的三年,他才知道,原来三年能比五年还要令人煎熬。每每看着毫无生机的她,他的心都在忍受着残酷的拷问。如果八年前,当凌芯递给他那个文件袋的时候,他没有拆开,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做出选择?如果八年前,他没有拿着那个文件袋踏进殷宅的大门,是不是就不用面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跪下的乞求?如果八年前,他能爱得自私一些,是不是就不用经历八年的折磨?可在这个世上,最无济于事的,就是以“如果”开头的那些问题。他一生所愿的,不过是她能幸福,但偏偏,害她失去了一切的,终究还是他。病房的门再度打开,医生快步走出,见乔夕文要进去,忙拦道:“她的身体状况很好,不过她明确提出……”尴尬地顿了顿,“让你不要打扰她。”
乔夕文置若罔闻,直接绕开医生走了进去。殷时晴正靠坐在床头,余光瞥见乔夕文,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然后便继续看着窗外的广玉兰。“没有老婆。”
站在床尾,乔夕文直直地望进殷时晴的眼睛,“婚礼取消了。我没有和她在一起。”
殷时晴仍旧没有半点反应。乔夕文也不在意殷时晴的漠然,轻轻地说:“这三年,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等你醒过来,等这样一个能和你说话的机会。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太迟。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如何,你还有我。我会陪在你身边,陪你度过这一切,再也不会离开。”
殷时晴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是圣父吗,看谁可怜,就走向谁?”
乔夕文错开了目光。八年前,他向她要了五年的时间。在那五年里,他无数次地想要不顾一切地走回她的身边,然而每当他闪过这样的念头,殷老爷子跪在他面前的画面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提醒着他,如果他走向她,她的整个世界都将随之崩塌。可即便如此,他仍和自己做了一个自私的约定,只要她主动找他,对他说,没有了他,她过得一点也不快乐,她想他,需要他,那他就什么都不再去管,抛下一切飞奔向她。她的人生颠覆就颠覆了吧,从今以后,他就是她的全部。但她没有。她在没有自己的地方,一个人生活得很好。他默默地关注着她的每一条动态,知道她学会了做饭,知道她成功地换了灯泡,知道她每周都会和殷老爷子视频通话,知道即使远隔重洋,她不顺心的时候,何庭川依然能逗她开心。离开他,她的生活依然能继续。他的缺席,对她的人生,并不会产生多么大的影响。所以他放开了手,不舍,但安心。他还记得,五年期限到的时候,听到答案的凌芯对他说:“原本我给你看那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根本就配不上你。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喜欢她,为了她的幸福,你宁愿选择牺牲你自己的幸福。其实这五年,我等着你,你等着她,你想明白了很多事,我也一样。得到一个心里永远装着另一个人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呢?你走吧,去找她,趁还来得及。”
可惜一切已经来不及。噩耗传来的时候,他正在编辑发给她的信息,删了写,写了删,反反复复,最终还是失去了按下“发送”的机会。然而这些,他都不能让她知道,只能苍白而无力地说一句:“我从来没有和她在一起过。”
听到乔夕文的这句话,殷时晴发现,她曾经疯了一样想要知道的究竟,现在的她,连一丁点的好奇都没有了:“你有没有和她,或是其他的任何人,在一起过,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乔夕文:“那五年,是有原因的,只是……我不能告诉你原因是什么。”
殷时晴看向乔夕文:“事实是什么,原因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我也没有办法告诉你,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我能对你说的,只有一句话,失去了以后我才终于知道,真正值得我用心去爱的人,不是你,是何庭川。”
闻言,乔夕文眸光微黯,但脸上并没有显现出多少意外的神色。早在高中的时候,他就看透了她的真心,她对自己的喜欢,更近似于欣赏,而何庭川之于她,是无法割舍的存在,那种感情太庞杂,以致于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里面还藏着爱情。他看得分明,却从不点破,任由她继续懵懂,最好能就那样懵懂地和他一起走完一生。“何庭川他……”乔夕文没有将话说完。“他不在了,我知道。”
殷时晴面上一派平静,指尖却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你走吧,我不希望等下爷爷来了,看到你又大动肝火。”
当年她和乔夕文早恋的事被发现后,殷老爷子就视乔夕文如洪水猛兽,别说见面了,只是听到乔夕文的名字,都能气得吹鼻子瞪眼。乔夕文还是没有挪动脚步,沉默了良久后,才低低地说:“殷老爷子,三个月前……去世了。”
“你说什么?!”
殷时晴满目震惊。最难的部分已经说出口,乔夕文只稍顿了一下:“你出事以后,他就病倒了,一直都没能好转。”
殷时晴缓缓地闭上双眼。幸好……幸好那个世界的她被抹去了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那里的爷爷还活着,健康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