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前后的荣家湾镇异常热闹,六村两寨一镇的龙舟都要在这一日聚集到镇子外面的大沟塘,为次日比赛做准备。大沟塘是一个天然湖,几条河的水汇聚至此,再从东面河道徐徐流出,变成荣家湾镇的守护河——荣家湾。荣家湾的水不仅灌溉镇子附近的水田,还带来许多外地商人在此集散,在水面开阔处形成一个熙攘的水市。水市只在端午、中元、中秋、冬节和春节等几个重要节日时才有,每次持续半个月左右。整个岳州都在洞庭湖水系覆盖下,当五月逐渐烈日炎炎时,唯独水面还有些凉风。这时候的商人们,架商船零散地来,再架船零散地去,通过水系将附近几个镇子全都覆盖。所有人都喜欢水市,不仅因为此时米价会低些,还有许多新鲜玩意,只要能走路,哪怕是瘸子,每年也要来逛上一次。要去水市,得穿过荣家湾镇。荣家湾镇跟其他镇子一样,一条主街贯穿南北,期间都是各种各样的店铺,全镇最中心的位置就是荣家祠堂。今天,镇子的牌楼下面贴着张告示。告示的内容是家有病儿,久病不愈,欲寻能者为之医病,医病期间提供食宿,医好给钱百贯。来来往往的人看过告示,大多都无奈的摇摇头。陈常君急着赶路,并没停下看告示。几人往主街寻药铺医馆,陈如夏给莫宛央描绘水市的繁荣。荣家祠堂旁,有一间铺面很大的药铺。药铺里,陈常君让掌柜的给开些跌打损伤的药。等待的时候,又有个下人模样的来买药,跟老板很熟识,两人不觉聊起告示之事。陈常君本无意打听,当听到那人说起“荣老板连驱魔那套都用过”时,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还很新的衣服。该不会告示就是杂货铺荣老板家的吧?药铺老板一边称药一边道:“听说有跟着水市商人来的郎中和法师,都去荣家给看过,也不见起色。”
“我听我家三哥说,昨儿又有从京畿云游至此的术士,在院子里摆了大阵仗,说一日内就能痊愈。”
“唉,可怜这荣家小郎,我也给他瞧过。他不过赶上开春那拨小儿疫疠,即便农家和脚工家的小儿,两副药下去就又活蹦乱跳的,唯独他,再好的药也没效果,就连我都觉得该找个神婆看看,怕还是有脏东西。”
“这……兴许就是这回事。”
陈常君拿了药,欲往水市去,脚步却十分沉重。虽然与荣昌旬只见过两次,但陈常君时常都会想起他,每次交谈荣昌旬都会提及自己的孙子。忽然,陈常君转身朝反方向快步而去,陈如夏在后边追赶:“小哥,水市在这边!”
陈常君停下脚步,掏出钱袋子对两人道:“二姐,宛央,你们照顾好小秋,等会我去水市找你们。你们卖完帕子,就在那边逛一会儿,看看戏,买点吃的玩的。”
“陈常君,你要去哪?”
陈如夏没接钱袋子。“我去看看那告示提到那小郎,我的衣服就是跟他换的。”
陈如夏欲阻止,被莫宛央拦下,陈常君又嘱咐一遍,就快步离去。陈如夏和莫宛央各自拉着小秋的一只手。陈如夏疑惑地看着莫宛央道:“你为何不许我拦着我家小哥?他若是被过了病气可怎么办?”
莫宛央无奈地安抚:“他要做的事,岂是你我拦得住的?”
陈如夏蹙眉点点头:“是这道理……我大哥从前也说过,陈常君若是打定主意吃屎,那给他肉都不带看一眼的。”
“诶……这……”莫宛央忍不住笑起来。“不管了。说不定以后他娶了娘子能管住他,就跟我爹似的。”
“或许吧。”
莫宛央轻轻应了一声。打听荣昌旬的住处并不难。荣家兄弟都住在一条街上,虽然早已分家,但是各家各户基本都是一样的规制,占据镇子风水最好的一片土地。清漆大门上,椒图铺首衔着铜环,十分威严。陈常君拍了拍门,很快就有小厮应声而来。说明来意,对方迟疑了下,陈常君指着自己这身衣服:“不信你看,是不是你们主人家的料子。”
小厮请陈常君稍等,不一会儿就回来传话。“我家主人现下不方便,请陈二郎在穿堂等待片刻。”
荣昌旬家是标准的三进三出院子,没有钱仁家那么大,但建筑和庭院俨然不是一个等级的。陈常君耐着性子在穿堂等后片刻,依稀可听见里面铃铛叮叮当当和类似念经的声音。事情到这种地步,想必是那孩子病的很重。提到告示内容,伺候的小厮和婢女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将小主人荣泽凡如何得病、又如何瞧病和保养之事说来。陈常君仔细听着,还问了几个问题,见大家都是一筹莫展的模样,他却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你们说你们小主人初病那几日发热,后来就没怎么发热,但是依旧整日不出门?”
婢女点头认真回答:“那会儿正是春风最盛,像你们这么大年纪的,生病时不宜出门。”
“那究竟是几日未出门呢?”
“因一直不见好转,小主人又乖巧,就一直在房里。”
“一直?你是说他能走能跑地一个十岁孩子给憋在房里俩个月?”
婢女蹙眉,打量陈常君一番后嗔怪道:“生病了,自然不能出去。”
“没病也憋疯了。”
陈常君回应。这句之后,婢女用看呆子的眼神瞧他,随后借口端茶离开。陈常君掏出说明书又仔细阅读过后,再次请小厮去通报:“我现在就要见你家主人,就说有急事请他帮忙。”
不多时,管家亲自过来引陈常君。穿过前院往会客室去,赫然可见做法的术士正在舞剑。院子中央摆放一口大鼎,两侧是一对香炉。大鼎前面的浦垫上,盘腿坐着一个面色惨白的闭眼少年,旁边两个小厮跪在地上左右扶住他,免得倒下去。这让人揪心的场景,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要潸然泪下。陈常君加快脚步。会客室里,主位上的荣昌旬一动不动地发呆。“荣老板。”
陈常君尚未变声的嗓音与不和年纪的沉稳语调打破宁静。“诶,你来了。”
荣昌旬欲起身,陈常君已经快步到了他面前。荣昌旬胡茬都没打理,比前些日子显得苍老许多。他缓缓起身,露出些许礼貌的笑容:“你是来拿钱的?我这就让人去取。”
“并非。我今天在药铺听说……”陈常君简要地说明来意,荣昌旬缓缓地朝门口而去,伫立在窗前望向被香烟包围的孙子荣泽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