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是殷正茂的亲兵送来的，这次殷正茂军中没有监军太监，也算是近年稀有的殊遇了。高张两人且看且叹，又围着沙盘指点了好一会。高拱正要派了人去请皇帝上朝，在此之前，又接到了俺答接受顺义王册封的正式奏表。虽然去冬开贡市，极大缓解了鞑靼的冬荒后，俺答议和的态度就十分积极，这份奏章其实是按部就班的结果。但赶早不如赶巧，偏在这一日凑成了双喜，还是令人精神一振，十分愉悦。高拱递了消息进乾清宫，张诚和张鲸看到后面面相觑。张鲸打了个哈欠道：“虽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但皇上昨晚折腾到三更天，这才歇下一个时辰……”张诚道：“若是不理高阁部，回头担戴得起吗？”
张鲸愁苦道：“皇上若是没醒明白，先把我拖下去打一顿呢？”
张诚笑道：“罢了，我来想个法子。”
隆庆皇帝昨夜在乾清宫召幸了一个刚进宫的歌姬，按说这不太合规矩，但皇帝兴致上来了一把拖上御床去，也没人能拦住。张诚挑开帘子，将那歌姬摇醒。歌姬平日被张诚指点的时候不少，很是感激他，这时一个激灵醒过来，也不多问，披了衣裳起身，到外间听张诚说话。张诚向她许诺，这事办成之后，以后皇帝每次点歌舞，都会荐她过来。这歌姬昨夜承幸，心中忐忑，她当然想着趁机得个位份，却又怕皇帝明日醒来，便将她忘诸脑后，将来只能终老宫中。她知道二人在皇帝身边的势力，咬咬牙决定冒个险，便答应下来。张诚看她脸颊僵硬，怕的不轻，笑道：“姑娘不必这样子，我教你几句话，你照这般说来，皇上必不怪你，兴许还会重重赏你呢。”
他说完俯身近去，在歌姬耳畔小声细语了几句。歌姬听罢脸色好看了些，蹑手蹑脚回去帐中。两人在帐外等候，不过片刻，歌姬突然尖叫一声，手足乱舞，踢打在皇帝身上，嘴里呓语连连：“皇上，皇上快起来，走火了！”
皇帝睡得正香甜，骤然被这歌姬连踢带打地弄醒，恼怒地吼了一声：“来人啊！”
张诚和张鲸对视一眼，齐齐上前笑容满面地给皇帝贺喜。皇帝迷迷糊糊听了广西大捷，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声道：“祖宗保佑，可算打了个胜仗……快来伺候朕穿衣！”
隆庆皇帝虽然懒散，但从小被压抑得狠了，所以在不太费力的情况下，还是很乐意显摆下天子威风的，上次借着张居正的上疏，就积极地组织了京营校阅。这回两线告捷，可是嘉靖朝几十年没能达成的目标，他很乐意早起一次享受享受群臣的吹捧。待他穿了两件衣裳后，才想起来，瞥了眼歌姬道：“你这是发什么疯？”
歌姬瑟瑟发抖跪倒道：“婢子先前梦到有两团红彤彤的火光，一从北一从南来，同时落到皇上身上，婢子恐防皇上受伤，便扑打火光——不想惊扰了圣驾，婢子罪该万死。”
隆庆皇帝一愣，哈哈大笑，扶了她起来，端详了她面孔片刻，对张诚道：“昨日只是一时兴起召她侍寝，没料到竟还是个有福的。”
张诚笑道：“皇上是圣明天子，能近皇上身边伺候的自然都沾了些福气。”
隆庆皇帝频频点头道：“你们回头带她去给皇后贵妃请个安，让她们给个恩赏吧。”
歌姬强忍喜色，偷瞥了张诚几眼，满心欢喜。皇帝又道：“太子这会应该也到文华阁了吧，跟他说今儿停课一天，随朕上朝，下朝后还要去奉先殿祷告。”
张诚应了一声出去传话，张鲸取了朝服过来给皇帝披上，刚系上带子，皇帝突然歪倒下来。张鲸吓了一跳，将皇帝扶住。他猝不及防，没有扶稳，自己也差点被皇帝带歪到地上去，还是一旁歌姬反应快，拉住了皇帝的胳膊。张诚出去交待了一句话，回来一看这幅情形，一时间也有点懵。几个人将皇帝扶回床上，端了茶水来喂了他两口。张诚和张鲸面面相觑，又一齐将目光投歌姬，这歌姬生得瘦瘦小小，也不知昨晚上怎么能逗着皇帝厮弄到那么晚。歌姬无从辩解，差点没哭出声来，她头一回侍寝，光顾着疼都来不及，只能咬牙奉迎皇帝，哪知道会有这样的事。皇帝喝了两口茶缓过神来，长出了口气。张诚小声道：“皇上，要不今儿就别去上朝了？您再好好歇会？”
但话一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妥，去文华阁传话的内侍这会估计已出了宫门，追不上了。文华阁的人就会知道皇帝本来是想上朝的，再传罢朝就是另有变故。但他并没有将这份担忧说出口来。皇帝这大半年来他常有心悸眩晕的感觉，但都是歇一会便好了，像这样直接晕厥的还是头一回。他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今天就算了，但终究不太愿意放弃这难得的风光机会，还是咬了咬牙道：“你去将孟冲给朕配的药拿一丸过来服用。”
隆庆皇帝穿戴齐整，携太子到乾清殿受众臣朝贺，稍后还要随皇帝前往奉先殿向列祖列宗禀告“河清海晏”的好消息。这十几年来，南北两疆硝烟不绝，开销巨大，京中群臣们也常常捉襟见肘，疲于奔命。如今竟能同日接到两处平定的好消息，便是是再不合的朝臣，这时脸上的笑容也比往日真挚许多。颂圣的话流水价往外说，句句听起来都是真心实意。皇帝笑容满面，也着实夸奖了群臣一般，对高拱更是用尽了他学到的全部赞扬臣子的词汇。冯保和皇帝的近侍在宝座侧面配阁侍立，准备着下朝之后给皇帝父子换上大礼服去奉先殿。他发现张诚和张鲸今天的表情与整座宫里喜气洋洋的模样十分不相称，不由推测了好一会。皇帝和群臣互相吹捧到心满意足，又象征性地商量了一下广西战事的善后事宜。这时出现了一点不太和谐的声音，杨博说广西有地方官反应殷正茂动辄用火炮推平山寨，杀伤太多，当地土司对朝廷恨之入骨，将来怕是叛乱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