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御刑司之前,苏懿特意派人给澹台明庭投了拜帖,咳,以宋小公爷的名义。一路上,宋元恒幽怨的目光化作利刃尖刀,就差没将苏懿凌迟处死。苏懿坦然自若,玉带束腰玉冠簪发,一身男装翩翩风采,比之引京中一众闺门小姐芳心暗许的宋小公爷,竟也不遑多让。“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你是在嫉妒我的。”
她折扇一启,轻摇慢晃,风采卓然。“小爷嫉妒你?”
宋元恒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嗤笑出声,一阵冷哼。苏懿轻然一笑:“那要不比一比?听说澹台明庭的家里随便抓个丫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这不是证明你魅力的好机会?”
宋元恒顺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露出自信飞扬的神情:“比这个,你输定了!”
可一到目的地,他就傻眼了。圣上亲笔提就的“御刑司”三个大字高高悬在那八开的朱红铆钉大门之上,身着蓝底红纹飞鱼服的佩刀御执卫端庄肃穆地站在门口,显得威风凛凛、威严不已。这可是御刑司啊,这里面但凡是个母的,不是身背人命、就是犯了死罪,谁敢去调戏?后知后觉地宋小公爷发觉自己被诓了之后还没来得及抗议,苏懿就已经下了车,朝着前方拱手道:“参见掌司大人。”
宋元恒闻声抬头,哟呵,那一抹骚包红色煞是晃眼睛,不是澹台明庭还能是谁?“啧,澹台大人还真是客气,知道小爷过来还亲自出门迎接……”他抬着下巴刚开这个口,就见澹台明庭连眼神也没留给他一个,径直地就走到苏懿面前,桃花眼微微一挑,如春风霁月,如十里桃花,带着那一如既往的妖娆风情,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小苏苏肯赏脸来御刑司,本座真是……有些意外。”
苏懿笑得客气:“掌司大人说哪里的话?我家小公爷对掌司大人万分仰慕,这才让人递了拜帖,想来这御刑司参观一番,瞻仰一下掌司大人的丰功伟绩、英明创举,还请掌司大人不要嫌我等叨扰才是。”
“宋小公爷有心,本座哪有不成全的道理?”
澹台明庭递了个眼色给旁边,“带宋小公爷进去参观参观,可万万不能怠慢了。”
“是。”
那人领了命,上步到了宋元恒的面前,“宋小公爷,这边请。”
“那他们……”宋元恒伸手指向苏懿和澹台明庭方向,却见两人压根儿就没管他,转身就进了御刑司。嘿,居然敢无视他?“我要去里面看!”
他指着两人离开的方向。那领路的人也不多说话,只重复一句:“宋小公爷,那边请!”
有钱任性的人是什么样的呢?大概就是指澹台明庭这样的吧。御刑司是什么地方?关押朝廷重犯、审理特批要案、直接效力于皇上,简直就是刑部和三法司的升级最终版。那这种地方该是什么样的?明镜高悬、规矩森严、杀威棒抖得震天响?还是牢房林立、喊叫凄惨、一条命进半条命出?或许其他地方是这样,但绝对不包括澹台明庭的办公房间!一进门,地上铺的便是那从远洋千里迢迢运送到大周、柔软又舒适的波斯地毯。在这个海禁还未通的朝代,这样大面积的波斯地毯,说是价值万金都不为过。脚落在地毯上刚有点飘飘然的感觉,那淡淡又有几分勾人的熏香便飘进鼻间,深深地呼吸一口,就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屋内,书架、摆台、字画、花瓶,均是当世孤品,随便拿出一样来,都足够让人眼馋许久了。苏懿一眼扫过去,一边摇头惊叹,一边半开玩笑地道:“都是民脂民膏啊,你这御刑司的掌司大人,指不定就是这大周最大的贪官,就该把你抓起来拷问拷问才是!”
有人来给苏懿上了茶水点心,澹台明庭对苏懿的指责并不在意,只将手中荔枝剥皮,递到她的面前。“这季节,也就本座这里能吃到新鲜的荔枝了,尝尝?”
苏懿眼睑一垂,盯着那滑嫩诱人的乳白果肉瞧了一瞬,便将目光淡淡移开:“最近有些上火,忌口。”
上火的原因嘛……一看到面前这个男人在坑了她之后还一脸坦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她能不上火么?澹台明庭看着那张明明一直带笑、却客气疏离还带着防备的脸,随意将手中的荔枝肉丢在一旁,从袖中抽出手绢擦了擦手指。“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全扔了吧。”
这会儿这朝代可没什么温室大棚,这荔枝定然是花费了大力气才保存到现在,却被他说丢就丢,真是暴殄天物啊!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无所谓的模样。苏懿撩开长袍,在客座上坐下。“掌司大人公务繁忙,这几日为了调查煜王殿下遇刺的事,怕是忙晕头了吧。”
澹台明庭轻拂长袖,在她旁边优雅落座:“煜王殿下围场遇刺,震惊朝廷上下,如果本座能够早日捉到凶手,也算是给圣上、给煜王、给大周的百姓一个交代了。”
苏懿闻言,狠狠一个磨牙。这家伙,谁是凶手只怕他比谁都清楚,这打太极的说辞倒是冠冕堂皇一套一套的。她收住情绪,掀开唇角:“瞧着掌司大人这般繁忙,我这小事,倒还真不好开口了。”
澹台明庭侧头看向苏懿,微微敛目,旋即眉眼舒展,笑道:“可是为了贵府大小姐的事?”
瞧吧,聪明的人从不需要别人多说什么。苏懿撑着头蹙着眉,颇是苦恼的样子:“没法子呀,家里老爹姨娘闹得很,这次不还闹到宋国公那里去了吗?我若再不把人弄出去,还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呢。”
苏勉勤拦道宋国公的事,澹台明庭自然知道。当时那么多文武百官在场,都当是笑话看的,自然传得路人皆知。他轻轻一笑,明知故问道:“所以?”
“所以我这不是求人来了么?”
苏懿说得坦诚不已,“上回掌司大人答应过我的,可还算数?”
澹台明庭微笑的唇角又上扬了一些,竟有些浅淡的愉悦:“自然算数。”
再当他跟班一日,放了苏月。苏懿想到上一次当他丫鬟的事,不过进宫一日,就发生了那么多事,心中只是好笑。这个男人,总是能把能利用的,都发挥出最大的效益。“既然如此,那就算达成约定了。”
苏懿眨了眨眼睛,“掌司大人可别再坑我了。”
澹台明庭的笑容淡了一些。她知道的,她那么聪明,该想明白的自然都明白,如今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来好像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他惯常的笑容很快又扬在嘴角:“小苏苏,你这样戒备本座,可真让本座伤心啊。”
“这没法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这等小人物担惊受怕的感受,想来掌司大人是不能理解的。”
苏懿慢条斯理地说完,又慢腾腾地掸了掸衣袍,站了起来,侧头带笑,看向澹台明庭。“掌司大人现在能否放人了?”
澹台明庭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一双明眸,盈盈有光,似含笑,又有几分戏谑,却在转瞬间不见,竟让他有些看不懂了。他淡然起身,神色如常:“自然。”
两人才刚刚起身,就见外面飞快过来一人,就在门外停住。定睛一瞧,可不就是澹台明庭派去给宋元恒引路的那位吗?“何事?”
澹台明庭问道。那人回道:“禀大人,宋小公爷他……他不见了!”
原是那家伙非要往苏懿这边来,却被逼着去参观御刑司的牢房和那专门堆放了几屋子的刑具,一出来表情就整个不好了,一头就扎进了茅房里。等那领路之人等得太久跑去看的时候,茅厕里哪还有那家伙的身影?苏懿听完捂嘴偷笑:“那家伙,怕是被那些刑具给吓到了。”
不过这脱逃功夫真不是盖的,不愧是跟着轩辕冽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啊。“无妨,想来宋小公爷应该能找到回家的路的。”
澹台明庭说得轻描淡写,瞧那样子,竟是不去管他了。他使了个眼色让门口那人下去,这才转头对苏懿道:“我们去放人吧。”
苏懿笑着跟上。苏月被关在御刑司的女监牢里,一如她身负人命时,待在这里的光景。阴森森的牢房、常年只能透过巴掌大的通风口见光,每时每刻都能听见那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呻、吟和惨叫,也不知道那些刑讯的残忍手段,何时会落在自己的身上。想到自己被关在这里的那一段难熬时光,身上的那些神经都似乎习惯性地抽痛了一下。说来实在嘲讽的很,这御刑司是她的苦难之地,却也是她凤凰涅��、浴火重生的地方。一切因果,从这里起。一路走着,同澹台明庭来到关押苏月的牢房前。她身着白色囚衣,一人独关一室,整个人蜷缩成一圈靠在角落,就是有人靠近了也没什么反应。“用刑了?”
苏懿挑眉看向澹台明庭,问道。澹台明庭单手负于身后,长身而立,姿态娴雅,语气清淡:“被关在这里久了,就是个正常人也会发疯的。”
“我到希望她真疯了。一个疯子,总不会再有那么恶毒的心肠。”
苏懿清清淡淡、仿若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引得澹台明庭回眸瞧她。“开门吧。”
她道。澹台明庭一挥手,有人来将牢房门打开。“哗啦啦”锁链滑动的声音,总算让苏月有了反应。她抬头看过来,缓缓瞪大了眼睛。“苏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