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长安灞桥雪柳,在寒风中折柳送别的人群,不是亲友即是情人。可她的情人呢,如今是否已经另觅佳人结成了良缘?谢秾辉独自伫立在桥上,远远眺望江南道的方向,脸上绽出苦涩又无声的笑意,一个被家族和情人抛弃的女人,独自在帝京承担着整个家族的命运,上天待她究竟要残酷到何等地步?她的“恩人”依旧殷勤照顾着她,在龙池百花园竣工之后,就以她的名义在延寿坊买下一处宅院赠送。宅院虽不甚大,却清雅别致的紧,起码值上百两银子,他一个小小的羽林卫家资倒是颇丰!入住的当天晚上,她就看到了去年在洛阳郊外桃花林里强暴她的那个山匪,依旧一脸狰狞笑意,对着她垂涎三尺。原来一切竟真的是场阴谋——男子先找人将她侮辱,然后扮成英雄救美的模样出现,目的便是为了在她心智被摧毁以后,成为她唯一可信赖依靠之人。果真是好手段!送走山匪,见她已瘫软在地,“恩人”无所顾忌地笑道:“那天晚上我和赤月娘娘的对话你不都听见了么,又何必这么惊讶?”
谢秾辉鼓起勇气抬眼看他,颤声道:“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是赤月娘娘,我是被逼无奈!”
他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过眼下百花园之事一旦泄露出去,倒霉的可是你们整个谢家,与旁人毫无关联,毕竟工程是在你的监督之下完成的,聪明的话最好一个字也别讲。只要你肯乖乖听话,我保证你们谢家能全身而退!”
谢秾辉冷笑,“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这你就别管了,”他斟了杯酒浅浅啜饮,“以后我会住在这儿,你慢慢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谢秾辉虽不知晓他们究竟在百花园动了什么手脚,可风水之局多有破解之法,凭她的聪明才智未必堪不破。为了谢家,她不得不忍辱偷生,以期能破了二人的阴谋。此后的许多年,她一直做着他的禁脔,同时御花园的花木工程仍在继续,只是并未再出现过差池,而那个赤月娘娘也再未出现过。她私下查过,宫里并没有一个娘娘名唤赤月,连因犯罪被罢黜封号的妃子中也没有。那女子究竟是何人?开元十九年,谢秾辉产下一女,取名丽娘。也就是在那一年,她在星辰中观测到皇宫另一条地煞的出现,且两条地煞的走势首尾呼应,合则为“双头蛟”,分则会“双龙斗”,意态暧昧不明。若是相斗也罢了,正好与百花园的地煞同归于尽;如若相合,那对住在皇宫里的人而言,必是一场浩劫!一连几天夜不成寐,宅子的地底下总是听到女子嚎哭声。谢秾辉早看出这院子里有机关,加上她原本也有些无甚顾及,干脆打开机关地道,下去一探究竟。地道里一片灯火通明,尽头是一个被凌辱的女子遍身赤裸躺在冷冰冰的地上。谢秾辉看着施暴男子掐断她的脖颈,捂住嘴,不敢发出半点生息。男子转过头,嘴边依旧带着冰冷笑意,“这宅子本是前朝司空杨素一个外宅住的地方,所以才有这条密道,我早知道你会发现。”
谢秾辉死死盯着他,不敢说话,更不敢问他为何要淫杀这女子。“丽娘睡了么?”
他平淡地问。提及女儿,谢秾辉全身的毛发突然都竖起来,转身狂奔回去。他当然不会惧怕她发现任何秘密,因为丽娘就是她的七寸!被撞破之后,他也不再避讳,好多次直接将女子掳到宅子里做恶事,谢秾辉抱着丽娘远远避开,明明知道那被掳女子的命运,却丝毫不敢吭声。她只是奇怪有这么多女子失踪,官府为何不查?后来才知道那些女子大多都是偏远地方选到长安的秀女,但是没能顺利入宫,因无处安置又被发放回原籍。这等女子饱受白眼不说,户籍又远,谁会在乎她们的安危?梵铃坠布置好那一日,他将她带去宫中,询问眼下的风水格局,若她有所隐瞒,或者故意说错什么,必会得到他的警示。谢秾辉只得道:“此处地煞虽容易操控,却也极容易被破,倘若其他术士也看中这块地,在这儿施了另一种巫蛊邪术之类的术法,煞气就会被冲散,而且会散的很快!相比之下,百花园中的地煞虽不易发动,然则一旦发动,也不会轻易被破,就算这两处最终成‘双龙斗’的格局,它也输不了,不过定有大损!”
这个答案他似乎相当满意,不曾再为难她,除了有天晚上唤她过去接生。生孩子的女人四十岁上下,名唤樱市子,因妇人生产哀嚎声可能会惊动四邻,他便将其丢在冰冷的地道里。“她对我尚有用处,想办法保住她的命!”
谢秾辉可怜那女人,虽然不会接生,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帮忙。樱市子痛了一天一夜,诞下一名女婴,由她代为扶养了一段时间,方才送回去。她二人也是自那时开始走近,互相讲述了自己的故事。樱市子苦笑道:“你我都一样,落到这种男人手里,简直比死更可怕,可笑你我竟还都给他生了孩子!”
谢秾辉拍打着熟睡的丽娘,低眉道:“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丽娘都是我的亲骨肉,为了她,就算活的再艰难我也要活下去!”
三年后,她又生下一个儿子,取名紫英。那个十恶不赦的男人见自己有了儿子竟然十分动容,非但不似以前一样凶恶,还请来一个嬷嬷帮着她照看。只是没想到,儿子长不到五岁竟被他强行带走,不知去向。谢秾辉终日以泪洗面,女儿丽娘自小懂事,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娘,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把弟弟找回来,他右耳朵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还很喜欢吃桂花糖,这些我都记得,我们一定能找到他的!”
谢秾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抱着女儿哭的更厉害,不管是丽娘还是紫英,她多想他们能够摆脱那个可怕的男人,可是要如何才能做到?儿子被送走之后,他竟又琢磨起了别的事情,“我开了一家花楼,需要可靠的人帮忙打理,不如你去吧!”
谢秾辉看恶鬼一样看着他,“你究竟要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不想去么?”
男人冷笑,“干脆我将丽娘送去!”
春风笑意楼的前身只是普通倡馆,谢秾辉做起了这辈子都没法想象的职业——青楼老鸨,有时被逼无奈也要亲自陪客。也是在那时,她改了名字。烟花巷总是捉弄人的地方,她虽不擅喝酒陪客,因懂得一些浅略医术,救过一个侯门清贵的性命,也赢得了他的尊重。那少侯爷即带朋友来捧她场子,其中一人竟是她青梅竹马的湘哥哥,即她当年的未婚夫!相隔十多年再见,韩湘一脸难以置信,虽未当场说破二人旧事,抓到机会却拉住她定要问个明白。“秾儿,当初你抛弃我,我不怪你,怪只怪你最危险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韩湘的语气竟真的没有丝毫怨恨,他本就是个谦谦君子,失去未婚妻以后,生活虽不甚如意,仕途倒还算坦荡,两年前入京做了官,“可如今又是怎么回事,你的那个恩人呢,他不是你丈夫么,怎么会让你流落至此?”
谢秾辉满脸泪水,却一个字也不敢与他讲,韩湘见状叹息道:“罢了,我先将你赎出去,以后慢慢再说。”
“湘哥哥,你快走吧,不要说你认识我,更不要说赎我,也不要试图来救我,那样做你会没命的!”
谢秾辉抓住他的手臂苦苦哀求,“你愿意救我,我感激不尽,可是一定要装作不认识我,再也不要来这里了,也不要和我见面,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只有这么做,我和我的女儿才有机会好好活下去!”
……天宝元年的秋天,丽娘站在高高的椅子上摘桂花,准备做弟弟最爱吃的桂花糖,樱市子突然破门而入。“丽娘,你娘让我来接你,去樱姨那里陪雪子玩儿吧!”
桂花洒了一地,樱市子不由分说拉住她去往自己在西明寺的简陋小院。刚到那里,隔着一道围墙即听见娘和一个男子的对话。“赤月娘娘回来了,她看中了你住的宅院,管我讨要!”
男子言简意赅。“你是要让我和丽娘搬走么?”
谢秾辉小心翼翼地问。男子摇头,“丽娘搬走,你就不必了。”
说罢突然伸手掐住她的脖颈,冷笑道:“你知道的太多了,万一落到赤月手里,也不知会给我惹来什么麻烦!”
气死浮上谢秾辉的脸颊,喉咙痛的要命,“你们……究竟是敌是友?”
男子不答,沉声道:“我本还想留着你,可是你太聪明了,‘月池’,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说罢他霍然发力掐断她的脖颈。一声沉闷声响隔墙传来,似是那男子将尸体抛进了井里。院中丽娘欲惊声大哭,被樱市子捂住嘴,不令她发出丝毫声息。……冷雨又下了一重,良久沉默之后,李承欢突然走过来问道:“丽娘,你会不会验伤?”
丽娘抬头,一脸疑惑看着他,摇了摇头。“照你的说法,你娘是被掐断颈骨而死,可这骷髅的颈骨却完好无损!”
对上她惊惧的眼神,李承欢沉声道:“要么你娘不是被掐死的,要么这副尸骨不是你娘的!”
叶含章皱眉,这么明显的破绽连她也看的出。丽娘由是一副淡然的模样,“我从未说过这尸骨是我娘的,非但如此,墙上的字也不是我娘写的。李公子,你一直顺着这里的线索追查下去,有没有想过其实从最开始就掉进了他人布的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