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你爹的时候,你爹正是站在一条采莲舟上吹笛子,不记得曲声如何,便被他的风姿吸引了。”
所谓风姿便是一袭白袍,一支青玉笛,长身玉立,宛若芝兰玉树,望之绝俗。叶含章心知他半生痴恋自己母亲,因这句话,明明穿白袍与他的形貌有些不大相称,偏偏总是一身白袍,明明对音律无甚兴趣,也学着吹起了笛子,幽幽解劝道:“娘当年是先见到了爹才会倾心于他,若先见到的是花叔叔,说不定她爱上的人就是你了!”
花涧墨听罢摇头嗤笑,“你娘喜欢的是你爹那种风姿无双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不是我这种黑的像炭头一样的大老粗,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你花叔叔这种人,就算学人家穿白袍也没半分玉树临风的气质,你娘怎会看上我?”
说罢故意板起脸高声道:“莫说你娘,就你们这些小丫头也个个都以貌取人,在背后谈起萧邵仪那小子,就是什么‘神医、画圣、琴仙’的美誉,临到我头上就叫‘花痴’了,今天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谁带头这么叫的?”
神医、画圣、琴仙、花痴乃是大明宫两大名人,前三个美称指的都是同一个人,即长安第一美男子兰陵萧氏的大公子萧邵仪,此君非但医术高明,画的一手好丹青,弹起琴来更是如谪仙下凡,看的人如痴如醉,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一群妙龄少女在身后追着;而花痴……身为司花长使的花涧墨日夜与花同眠,少女们追逐琴仙的时候,他不时就会从花间冒出来吓人一跳,于是乎“黑炭头也学人萧大公子穿白袍,你是神经还是花痴”这句话遂在宫中流传开来,“花痴”也成了众少女对花涧墨的代称,以表示唾弃之意。叶含章当然不会对他说这番话,干笑一声岔开话题,“莲花台快要到了!”
抬眼一看,果然离那座湖心的白玉石阁不过三里水程。花涧墨也不再与她玩笑,正色道:“正好寻这个雨天教你剑法,待会儿不怕淋成落汤鸡吧?”
叶含章爽利摇头,“不怕!”
话音甫落,忽有一道闪电劈开云雾,接着是一声惊雷在荷渚间炸开,荷叶翻动了几下,叶含章只觉连身下的莲舟也有了片刻的浮荡。花涧墨仰头叹道:“看样子是一场猛雨,好雨不怕疾,于你更是再合适不过!”
接着又是第二道惊雷,扬起的水波更高,船身震荡的也更厉害,几乎便要翻过去。只是这雷不是从天上下来的,而是从水中。花涧墨将叶含章一拉,低声道:“有人!”
说着望向二十丈开外的碧荷中央,“这是音波功,苗疆蛊教的内功心法,皇宫里什么时候又混进了这等邪魔外道?”
……自随云静斋回来,又在凤箫阁上见到之前那几名女史。李承欢手里拿着叶含章的画像,想了想上前问道:“怎不见之前那位叶女史?”
众女史拿眼瞄了他几下,一个颇为胆大的问道:“你找叶女史做什么?”
李承欢抬了一下手,“碰巧捡到一幅她的画像,想交给她。”
那胆大的女史名唤柳丝丝,乃是后宫柳婕妤的侄女,出身名门又有婕妤娘娘护着,是以也不如何惧他什么御前侍卫的身份,唇角一扬伸手道:“拿来,给我看看!”
李承欢稍一迟疑,将画像递给她。“是含章的画不错!”
柳丝丝看罢却是黛眉轻蹙,煞有介事地道:“不过我们怎知不是你偷来的,而是捡来的?”
李承欢不想她竟有此一问,没好气笑道:“我偷她的画做什么?”
“这还用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之前你不是还躲在柳树下面偷偷看她来着?”
说着与其余几名女史一同掩嘴大笑,“若说真不是偷的,那你证明给我们看,不然我们就告诉她,有人对她居心不良,将她的画像都偷走了!”
妙龄少女虽然活泼可爱,捉弄起人来却也十分头疼,李承欢无奈道:“我要如何证明?”
柳丝丝回道:“这个简单,她此刻正在莲花台,若你在天黑之前能将画像亲自交还给她,我们就信你。”
“莲花台?”
李承欢暗皱眉,“眼看就要下雨了,那里方圆几里都是水域,她去哪里做什么?”
“所以你可以带把伞去。”
说着已有人将墙角的伞拿过来递给他。李承欢无奈,“非去不可?”
柳丝丝挑眉,“非去不可!”
“好——”李承欢点头长叹一口气,“伞就不必了,我坐楼船去!”
说罢取过画转身而去,留给众人一个风姿绰然的背影。皇宫里的楼船寻常人可是坐不得的,比如她们这些品阶低微的女史,柳丝丝见他拒绝了自己的雨伞,薄怒道:“楼船——官儿大了不起么?”
之前递伞的女史可春状似天真无邪地回应道:“官儿大是了不起呀!”
柳丝丝将眼一斜,威胁她,“你跟我抬杠,跟我抬杠,跟我抬杠是不是?”
连说三个“跟我抬杠”,双手已伸出,作势去挠可春的痒痒。“芊儿,蓉蓉救我……”凤箫阁上一众女子又嬉笑着闹作一团,阁外猛雨已至,淅淅索索的几乎打湿了裙角。……南园烟水渚上。又一阵奔雷闪电,丝雨飘落荷渚,沙沙作响,叶含章撑开伞高高举起,将二人的头脸遮住。“花叔叔,蛊教的人不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在长安城里销声匿迹了么,除了我娘!”
叶含章低声问,心下颇有些紧张。花涧墨皱眉道:“消失匿迹不过是暂时的,玉箫娘娘的为人,可不是吃了亏就会忘的一干二净的,何况她和你娘之间还有赌约,只是我没料到她们还敢出现在皇宫里!”
说着话音一转,“含章,蛊教的那群巫婆惯于使毒不易对付,若我们被她发现了,你就先躲开,不要露面!”
蛊教在二十多年前曾被朝廷清剿过,此番又有余孽混入皇宫,若是正好被他二人撞见,说不定会遭灭口!思虑间荷渚上空陡然出现一个红衣人影,身法极快,宛若鬼魅一般登萍渡水一掠三丈,正是安庆绪身边的突厥巫女司马归烟。花涧墨瞧她行动的方向,心下一沉暗暗道:“糟了,真被她发现了!”
“含章,梅花桩的位置还记得清楚么?”
“莲花台正前方十步外!”
花涧墨听她答的清楚,点头道:“去梅花桩伏击,我将她引过去!”
说着低声数着那红衣女子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五十步——三十步——十步——含章快闪——”司马归烟喝了一声已飞身过来,劈头即是一掌,花涧墨迎面接下,与此同时叶含章也已退走,衣袂一扬,远遁而去。二人于荷花渚上空打的不可开交,花涧墨所料不错,这女子果然很有几分道行。他自二十几年前受了重伤之后,功力一直未恢复,怕不是对手,故而只拆了几招便做出一副败走之态,可司马归烟怎会饶他?花涧墨心下冷笑,“你武功虽不错,可我的含章也未必输于你!”
口里大声道:“小美人儿,你追着我一个糟老头子做什么,难道还想给我做媳妇不成?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瞧起来脾气又不大好,看来是无福消受喽!”
说着一边将她往梅花桩引。司马归烟虽对他的插科打诨毫不在意,却于他的计谋全然不知,见他不过是个三流角色,更不放在眼里,这人方才撞见她练功,保险起见最好灭口,水塘也刚好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花涧墨见她连下杀手,已勘破她心思,沉声道:“现在杀我灭口还来得及么,有没有看见你后面那艘楼船,上面可不知道坐着什么重要人物。”
司马归烟回头一望,见果然有一艘楼船正在靠近,只是距离尚远,人应当也都躲在舱里避雨,如何看得见她在这里动手?花涧墨趁着她分神的片刻,自她掌下逃脱,朝莲花台的方向逃去。莲花台下十步外,四下莲叶摇摆,雨丝如帘,叶含章半身泡在水里,双肩轻颤,心下颇觉紧张。她自习武以来,从未真正与人教过手,更何况对手是擅长使毒的蛊教中人,耳畔不由响起遁走前花涧墨交代的那一句,“凡毒药在活水中效用会减弱许多,待会儿一定要想方设法拉她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