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窒息感消失,少年猛地睁开眼,贪婪地喘息着。调整好气息,付屿则这才顾得上四处看看。他依旧在祠堂里,门外摆了特别改过的落地钟,加了能显示日期的装置。这依旧是他进祠堂的那一天,现在也不过才下午两点而已。看着腰上的水袋,不久前那些被丢进河里的药渣还映在脑海中,清晰得很。鲜红的忘川河水经过长时间熬煮变成一种发黑的深红,就像是鲜血腐烂的颜色。由同类的骨血煮出来的汤药,怎么想都难以下咽。但这是先祖要求的,不喝也得喝。付屿则捏着鼻子仰头灌下去,但腥臭的气味还是充斥了鼻腔,令人作呕。随着汤药在体内流淌,腹中也从原本的翻江倒海转变为剧烈的疼痛。付屿则在地上翻滚着,喉咙里似乎发不出声音。疼痛由腹部蔓延至全身,眼前的祠堂逐渐开始旋转,替换成快速闪过的一帧帧画面。那之中包括了课堂,训练场,一条条咒文在脑海中回荡,各色的法阵涌入记忆。那似乎该是属于他的记忆,但却又是他从没经历的过往,就像是将某种无主的记忆强行改成他的记忆,而后再灌进他脑子里一样。疼痛使他不能明确时间,付屿则不知道自己度过了多久。只知道再次回到祠堂时,他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的,汗水沾湿发丝,浸透衣衫,原本贯穿每个细胞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付屿则尝试着站起身,却察觉此刻的视角似乎与先前有所不同。落地钟上的时间显示这是第七天夜里,烛台靠近玻璃,上面所映射出的面容明显比几天前成熟了不少,甚至声音身高也都不再像是十三岁的模样。付屿则前往耳房翻找,果不其然,就连族谱上的记载也变了。他原本是生在癸未羊年中元节的壬寅时,而此刻族谱记载却改为了戊寅虎年玄元节的丁卯时。他似乎明白了。那日各祖先聚在一起说自己命里短寿,活不过十八岁。但他如果真的活不过十八岁就注定无法留下后代,代表正支血脉真的要绝后。再加上那个天煞孤星的命格,莫说父母姐姐,只怕将来付家因此灭门也未可知。在过去的七天里,他补全了多出来的五年记忆,汤药使他的心智、身体乃至能力都成长到了十八岁该有的程度。虽然这种事情不曾有过先例,但理论上的确是可行的。只要改掉原本的命格,所谓的天煞孤星便也不复存在。何况付印梁特意挑选了玄元节这一天来做他的生辰,希望以此让他得老君庇佑。距离付屿则出关大概还有四个时辰。他绕着院子一圈圈走着,口里背着被强行塞进脑海中的咒文。他要在出关之前适应这副身体,背熟那些咒文。天色逐渐亮起来,可惜他不能去看今天的日出了,陪伴他的只有高耸的围墙和四角的天空。随着门闩被挪开,付屿则拉开门走出去,门外已经有人提前候着了。门边最近的是先前姐姐的亲信,也是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付屿则将自己抄录出的香粉方子递给她,又附耳嘱咐了几句方才离去。虽然众人也都对他的变化表示震惊,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按照流程,录入族谱,并公之于众。浴室中热气升腾,付屿则将自己泡在木桶里,洗去过去一周所积累的汗渍,外面放着临时买来的合身衣物和他的早餐。毕竟现在除了掌门衣袍之外的所有衣服都还停留在十三岁的尺寸和品味。原本他是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的,毕竟族人也大多散去了。可惜总有人不肯成全他,微信的提示音突然响个不停,听得人烦躁。直到他擦干手上的水珠拿起手机时,消息依旧在不停轰炸着。那些消息多半来自同行中一些相熟的年轻人,大多都在催促他看群。他们所说的群是个类似驱邪师工作群的群聊。付屿则手机里有不少类似的群,平时消息自然也不少。那个群只是个限于本市及周边地区的小群,大多都是散修。倒不是他歧视散修,只是这群里虽说平时会发些法阵求助之类的,但大多还没严重到需要世家出手的地步,所以开了免打扰。群里没什么人说话,也还没人给出解答的方案,所以消息还没有被顶上去。那是一张照片,应当是某个事件的现场,乍一看倒是没什么异常的,付屿则起初并不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为了一张照片轰炸他,为什么没人敢发表意见。直到他将那张照片一点点放大。猛然弹起的身躯带出大量的水,蔓延至门边。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些了,扯下浴巾就往外跑。他将手机丢在床上,快速地擦着头发。屏幕上那个身影穿着一身黑,但那张脸却是刻在脑海中,烙印在心里。那张脸平日里都是笑着的,此刻在照片上却显得无比阴暗。纵使如此付屿则也绝不会认错,那就是他姐姐的脸。至于发照片的那个人,付屿则也有点印象,似乎是个姑娘,大概和现在的他差不多大,是个散修,照片发出来多半是要求助,没人答话估计也是看到了照片上的付亦清而在等着付屿则的反应。但凡常在某处的驱邪师,不论散修世家,多多少少都看过这一处世家掌门的照片。点开那人的主页,之前似乎是加过微信的,但却不是很熟。此刻付屿则也顾不得什么尴尬不尴尬了,直接一通电话就拨过去。他摁开免提,又将手机扔回床上。他们已经将买来的衣服整理好,付屿则只从衣柜里随手扯出一套来,电话接通时他正将卫衣往头上套。另一头的声音不算熟悉,但好歹还能记起些来。“你在哪?那照片是怎么回事?位置发给我一份,我即刻启程。”
付屿则说得很急,语速很快,完全没给对方任何插话的机会。而这通电话不过也是为了更快要到对方的地址才打的罢了。“符纸……法器……令牌……朱砂……香炉……短刀……充电宝……”此行一去不知多久,该带的东西可异样都不能少。付屿则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只能强迫自己安慰下来,这才不似方才那般慌乱。他一边翻找着,口中一边轻声念叨每一件必需品:“……身份证……驱邪证……驾驶证……手机……”嗯?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驱邪证听说是前几日被人送回来的,问他们也都说不知是谁。而驾驶证……付屿则在那段记忆力确实也有看到驾驶证考试的画面,不得不说先祖准备得还挺齐全,也不知道先祖是怎么了解到驾驶证这东西的。不过震惊归震惊,那张驾驶证还是被他扔回了抽屉里。这可和身份证不一样,身份证改了就改了。可他空有证件和记忆,终究是没真正练过的,没有技术一样要出问题。还是打车安全……他原本已经准备好下山了,在看到陈玥茵发来的位置之前。那个位置看上去像是在一个小山村里,村子是隔壁市的范围。如果坐车恐怕半夜都不一定能到。如此想着,他回到打车软件,在原本空着的目的地那一栏里填了火车站。这里地方偏僻,司机距离也不近。山不高,脚步快点的话走下去大概需要十分钟左右,刚刚好。但……他也有失算的部分。墙上的钟表滴答滴啊走过十点,在候车室的喧闹声中,付屿则垂头丧气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张下午三点的车票。付屿则虽然带着十八岁的容貌、力和心智,但却依旧是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像个大少爷一样,总会有各种各样他预料不到的突发情况。简单来说,就是个除了危急时刻外都很容易掉链子的年轻人呢,就像此刻他手里那个电量只有百分之四的充电宝一样。过了许久,他才调整好心态直起身子来,将手中方才一直蹂躏着的车票放回口袋,又翻出手机上的那张照片尽可能放大。直到他坐上火车,脑子里依旧全是那张照片。照片中的人的确顶着姐姐的脸,但却给付屿则带来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她并不是这张照片的主体,而只是出现在不远处的树上。透过杂乱的树枝,透过木屋窗子,用那双阴冷犀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玥茵的镜头。她一袭黑衣,身上几乎看不到其他颜色,面容中透着冷血和干练,这绝不是付亦清该有的样子。火车经过隧道,窗子上付屿则的脸短暂将原本窗外的景色替换,那张脸看上去同样陌生。他靠在椅背上,顶着不断变化的窗外,回忆着照片中的“姐姐”。这将是段漫长的路途,漫长到足以让付屿则冷静下来。他开始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乱了方寸。开始逐渐怀疑这是否是个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