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明媚,行知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隐隐的笑意来。孟萧潇收了针,道,“重要的是要保持心情愉悦,不要把自己成天闷在黑暗里。”
凤君尧许久都没说话,直到孟萧潇都忘记这件事了,才听见他轻缓的声音,“好。”
孟萧潇回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勾唇,“可以多想想以后腿好了,想要去做什么。游园狩猎,参加诗会,上树下河,素日里玩不了的,如今都可以了。这世上有趣的事情多了去了,不管别人怎样,都要先爱自己。”
她背起药箱,“我正好要出去,你要不要一起?”
凤君尧拒绝了。孟萧潇没说什么,径直离开。她走后,行知默默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窗外绿意盎然,上次在树上筑巢的鸟儿,因为孟萧潇的原因,并没有被再次击落。这几日甚至有一点得寸进尺,除了筑巢,鸟蛋里面的小鸟也孵化出来了,也不怕人,甚至在听见动静的时候,叽叽喳喳地探出头,向行知讨吃的。凤君尧也是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声音很好听。行知偏头过来看凤君尧,只有一个字,“吵。”
虽然是肯定的语气,但是是疑问的意思,按照凤君尧之前的规矩,这些东西,都应该一起被杀死。但是这次鬼使神差一样,凤君尧自从上次孟萧潇开了这扇窗以后,居然容忍这群鸟儿在这筑巢生子,这是之前绝无仅有的事情。凤君尧看了窗外一眼,“不用,留着吧。”
顿了顿,他又开口,“行知,你推本王出去走走。”
行知只服从命令,二话没说推来了特制的轮椅,还叫了轿子。凤君尧摆摆手,“不用这个。”
行知立刻就转身,去库房里找了两顶帷帽,一顶给了凤君尧,一顶扣在自己头上。两人从端王府的后门悄悄溜出去,来到大街上,凤君尧下意识抓紧了扶手。他从前最讨厌被人盯着腿看,所以每次出门,都是软轿或者马车,遮掩的严严实实,还因此被不少言官弹劾仪仗太大,但是他有皇帝偏宠,所以这些弹劾虽然无疾而终,甚至还弄的他有点愈演愈烈的趋势。谁会愿意自己一直被当做一个真的残废来看待呢?越是缺陷什么,越是畏惧什么而已。越是畏惧什么,越是要把那些畏惧的东西都覆灭,来证明自己可以。结果真的出来才发现,这街上,也有不少不方便露面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所以他们两个这样的,并不显得突兀。更没有人看他。大家都行色匆匆,忙着自己的事,或者忙着看街边的风景。行知就这样站在他身后,等凤君尧吩咐。忽地,一个奔跑洗脑的孩子,举着一个糖葫芦跌跌撞撞冲过来,身后跟着追赶他的父母,眼见着跟凤君尧越靠越近,行知下意识想出手,却听凤君尧道,“行知,别动。”
他话音刚落,那个小孩就一头撞到他腿上,还是整个人扑上来那种。若是平时,这个程度,只怕还没到跟前,这小孩就已经没了性命。凤君尧的腿就是他的逆鳞,自己能说,但谁也不能提起。更别提碰了。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跟着凝结在一起。行知冷冷地看着孩子,要不是刚才凤君尧不让动,他早就出手了。那小孩的身后还跟着一路小跑追过来的母亲,瞧见这场景,吓的脸色都白了,赶忙上前,一把把自己孩子拎起来,声音颤抖着给凤君尧道歉,“公子恕罪,小儿无礼数,给您赔罪了!”
孩子抱走才发现,他不仅是扑在凤君尧的腿上,还在人家雪白的袍子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乍一看,比衣服上的绣花还要清晰。女子的脸几乎要成了猪肝色,涨得通红,想伸手去替凤君尧抹去身上的脏污,但是这料子看着就价值不菲的样子,这已经不是赔不赔的问题了,这是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根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凤君尧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衣服,许久都没说话。妇人被这短暂的静默吓的六神无主,死死地把孩子护在身后,扑通一声给凤君尧跪下了,“贵人饶命,是小儿年幼不懂事!这衣裳,咱们倾家荡产也赔,只求您看在他年幼的份上,饶他一命!实在不行,您打民妇一顿出气,只要您放过孩子……”凤君尧怔愣了一下。他看起来,这样恐怖吗?若是平常,他看见这样哭哭啼啼的人,少不得要觉得心里烦躁,一脚就踹过去了。可想到刚才撞到自己的时候,那小孩手摁在腿上那种柔软的触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似没有以前那样,什么感觉都没有。他也没有生气,并不仅仅因为腿上的感觉,还因为,注意力完全在这对母子身上。明知道要死的情况下,女人还是第一时间选择护住了孩子。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所有人都说,他得贵妃偏宠,可笑的是,无人问过这偏宠是如何得来的。只有他始终很清醒,知道这样的偏爱,一旦遇到危险,就会消失的干干净净。说到底,他不过是她固宠的工具。心疼或许有,但,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腿是如何废的。他那一瞬间,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母亲在看到他的腿的时候,脸上控制不住的厌恶和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