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皇将他从寝宫带出时,便是将他当成了狗,当成了随时都能弃之如履的东西。”
万俟润一字一顿说着,嗓音之中带着森然的恶意,再不复往日的清润柔和。万俟舒紧扣着桌案上的小册子,像是想将其撕毁干净。狗?这二十多年来,皇叔用生命护着的北国,竟是将他当成了随时都能抛弃的狗?若是战役胜利了,便给他一根骨头讨好,若是战役失败身死,也不会对北国有任何损失,毕竟死的是前朝太子,也算皆大欢喜。这一切,不过是先帝的一个充满恶意的局,皇叔若知晓了,该会有多伤心啊。万俟舒捂着心口,里面疼到窒息,好似被刀割成了一块一块的。“只是父皇没猜到,他竟如此用功刻苦,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为北国立下了不少战功,父皇怕旁人怀疑,便给了他部分实权,让他继续为北国效力,不死不休,只是当他的战功越多实权越多,百姓们愈发爱戴他的时候,父皇终是慌了。”
说到慌了时,万俟润的眸光像是碎了的玉珠子,寒芒乍现。听到这些时,万俟舒冷笑阵阵。慌了?这般嗜血的魔头,竟也有荒了的时候,真是叫人作呕。“然,父皇不敢对他明着下手。”
万俟润眸中的碎光无法凝结,一时暗芒浮现而出,“只能暗暗等着机会,可惜,他的年岁大了心里头又藏着这样的顾虑,终究还是一病不起。”
听到这些,万俟舒侧眸紧盯着万俟润,嗓音裹挟着冬雪般的冷,“明着下手,莫非先帝还暗着下手了?”
万俟舒挑眉,不可否置。可先帝这个叫法,让他眉头紧蹙,“舒舒,他是你父皇。”
万俟舒别过头,没说话。暗着下手?这些年来,皇叔究竟经历了什么?父与子,竟都想置他于死地……“朕永远都忘不了,在父皇即将崩逝时,他拉着朕的手,与朕说的那些惊天动地的话。”
万俟润染着碎光的眸变得悠远,陷入到了回忆当中,“他告知了朕万俟临渊的身份,当时的朕与舒舒一样,怎样都不敢相信,可是父皇拉着朕的手一遍一遍对朕说,北国强盛即便没了万俟临渊也无法,父皇叫朕拿回万俟临渊的权,夺了万俟临渊的命,还北国一个天下太平,也算是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
“朕此刻都还记得,当时父皇那双充满不甘与杀意的眸子,每每午夜梦回时,都会让朕惊出一身冷汗。”
万俟润死死握拳,本该是一双清润如水的眸子,可眼下去想掺杂了无数杂质,变得浑浊不堪。当时,父皇的眸里杀机显露,一遍一遍叫他杀了万俟临渊。否则,北国灭亡,徒留一地残骸,百姓们的鲜血将会染红北国土地……而他与万俟舒,也将会被充斥着戾气的万俟临渊斩杀,死无全尸。每每想到这些,他便心底发寒,即便他信万俟临渊不会下次重手,可他还是害怕,不敢拿北国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去赌。若死了一个万俟临渊,北国将会永享太平,那有何不可呢?从那之后,他便想通了,也在静静蛰伏,等待一举咬下万俟临渊的咽喉。“舒舒,你可明白朕这些年来的害怕,与焦灼吗?”
万俟润紧盯着她,企图让她明白自己的苦衷。万俟舒唇瓣微张,却没有说话。人临死之前的话语,确实难以忽视。她若带入进去,能感受到万俟润这些年来的焦灼与难以抉择。先帝一遍一遍告诉他万俟临渊的身份,告诉他若这个秘密被揭开,北国将会血流成河,当时的万俟润不过就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定然是慌了神。即便是她,也不知该如何抉择。一边是自己的父皇,一边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万俟临渊。万俟舒咬着下唇,一时不知该如何评判。他是有苦衷,可皇叔他一腔热忱,从未有过那种心思,又为何要遭受到这些?就因为是先帝死后,那些骇人心惊的话吗?所以,他暗中蛰伏,成立了耀火组织。不止害了小动物们,也害了无辜的百姓们,他即便是害怕江山不稳,也不该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这叫她如何去理解他?“皇兄说的这些,我能明白。”
沉默了片刻,万俟舒终是开口,“即便是我也会有焦虑,或许会暗暗培养自己的势力,培养无数暗卫精兵,待到局势紧迫时,再出手。”
“可若局势不紧迫,皇叔也没那种心思,我不会出手。”
万俟舒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有些冷酷,“毕竟,皇叔已将兵权交出,这就是在告诉皇兄你,他不会想要颠覆什么,他只想叫你安心,叫你好好治理北国,而皇叔他,只愿一生安稳,与所爱之人游历山水。”
万俟舒眸光逼视,“这般明显的态度,皇兄当真不明白吗?”
万俟润敛眉不语。他明白,可他还是觉得死人,才是最安全的。“所以。”
万俟舒话锋一转,眸里乍现出锋芒,“皇兄的身不由己,就是建立耀火组织,用残害百姓,残害小动物的方式,来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或是,将一切罪名都按在万俟笙头上,以此来排清自己的干系?又或是,偷偷将太皇太后毒害,将春花嬷嬷溺死,以此来让她们闭嘴,让皇兄更好的密谋布阵,以达自己想要的效果?”
怪不得,万俟笙死时叫她小心。先前她不懂,现在她是懂了。是让她小心皇兄,而万俟笙可能早早便知道皇兄做的事儿,所以,才会被……万俟舒收拢五指,“皇兄,这便是你的身不由己?”
她每说一句,万俟润的脸色就沉下了一分,到最后他面色铁青,眸里掺杂着无尽的冷。他竟不知万俟舒会查得这般清楚,可现在听到她这般说,万俟润倒也不惊慌,反而松了口气,直接将温润面具撕下,露出最为原始的冷戾凶芒。“成大事者,应当不惧牺牲。”
万俟润一字一句说得理所应当,全然不觉百姓与小动物之死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