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还觉得他们就该为自己的霸图铺路，即便再有人为此而亡，也在所不惜。眼下的万俟润再也不是他们北国温厚的君主了，反而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嗜血之人，与先帝无异。听到这些话后，万俟舒只觉得心里一阵钝疼，她说：“皇叔说过，你是温柔之人，是如水一般澄净之人，皇叔还说，他信你，信你内心还留有一丝温和，可眼下你告诉我，那个我所认为的温柔皇兄到底去哪儿了啊？”
万俟润摩挲着桌案上的茶盏，微叹，“或许，在父皇死时，就已经跟着他一同去了吧。”
“若父皇不在朕耳边说那些话，或许朕……”微顿片刻，万俟润抬眸，“心中真会留有一丝温柔与信任，可眼下，朕只想让北国安稳。”
言外之意便是，万俟临渊必须死。万俟舒听明白了，眸里碎光闪烁不停，“可你心里是明白的，皇叔根本不会对北国下手，皇兄为何就不能高抬贵手呢？”
闻言，万俟润眼中同样有暗芒闪过，细细碎碎的，像是在眸里布下了一张罗网，有深藏的心机，更有潜藏在眸底深处的复杂与挣扎。他紧扣着桌角，眸里的碎光瞬间褪去，眸光忽而变得决绝起来，“舒舒，开弓没有回头箭，朕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双手已经染了血，只能一路走到黑，走到底。”
万俟舒心颤不已，眉目敛下。“这条帝王之路本就孤寂。”
万俟润伸手想去轻抚她的发顶，可手伸到一半却是收了回来，“或许我会失了很多人的心，但舒舒是我一辈子的妹妹，我希望你不要对我失望才好……”万俟舒对上他的眸，有这么一刻，她似乎觉得那个温柔的皇兄又回来了。他会温柔地揉着她的发顶，也会送她好多新奇玩意儿，在她出嫁前亦会给她准备好些嫁妆，说是不想让她受欺负，想用丰厚的嫁妆来撑场面。明明是那样温和的一个人……凭什么父辈的恩怨要让他们去承受？万俟舒抚着心口，里面酸涩钝疼，复杂滋生。她明明该去责备万俟润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可她能明白他的挣扎，亦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他所做的皆是为北国着想，也是不想看到生离死别。她不好说他做得对，也不好说他做得错，即便是她，兴许也无法处理到最好。只是……比起他的挣扎痛苦，皇叔更是个小可怜。皇叔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尚在襁褓之中便要经历人世间的险恶，明明他只想隐世而居，不想参与纷争，却还是要被卷入到漩涡之中。他们皆是她所想珍爱，想要守护之人，可是……眼下皇叔更需要她，她只想要将皇叔救出。“皇兄的意思，我明白了。”
万俟舒对上万俟润的目光，黑眸分明，有坚定却没有恨，“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恨你，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
去救他。万俟润盯着她，片刻后道：“舒舒不用白费心思了，林丞相觐言与在宫外传来的信息皆是出自舒舒之手吧，可你做再多也不会改变朕的心思，或许……”“会让他死得更快。”
他压下心中的最后一丝不忍，冷戾的嗓音在寝宫内席卷，顷刻，宫内寒意聚集，刺骨的很。万俟舒微惊，却没有否认。万俟润又说：“舒舒，这些日子你便呆在宫里，哪儿都不要去。”
“这件事，很快就会平息。”
万俟润掀唇，嗓音里有股缥缈之感。父皇的话，是堆积在他心中的一根刺。即便他知万俟临渊一腔热忱，不会让北国血流成河，可那些临死前的低语，临死前的杀杀杀一直盘亘在他心中，或许只有万俟临渊真的死了，他才能从中解脱出来，得到些许安稳。父皇的话，是魔咒……若他将万俟临渊放了，或许，他会被父皇日夜纠缠，就算身死也会被他拉入十八层地狱折磨。他们都是沾满鲜血的魔鬼，除了去十八层地狱再无归宿。“朕不想伤害你。”
万俟润又伸出手，终是在她头顶轻抚着，“你是朕唯一的妹妹，朕只想让你好好的。”
即便，她不是曾经的那个万俟舒。当日那份字帖上的字迹，他便看出了端倪，可他不动声色，依旧温柔以待。因为在他心里，这个懂事聪慧，比以前更为恣意娇艳的姑娘，就是他的皇妹，也是他所想要保护之人。万俟舒心下有动容，眸里的冷芒顷刻被打散，刹那间，眼眶红红的，酸涩的很。她轻咬着下唇，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像是一种无声的妥协，也像是一种在静静蛰伏的信号。见她不语，万俟润在她宫里稍呆一会儿便起身而出，临走前还让宫人们好好看着她，切莫让她做什么傻事。等人一走，万俟舒挺直的脊终是一松，她枕着手臂趴在桌案上，眼眶中的红润未消，眸里有泪意，却倔强的始终未曾落下来。就冲那句“朕只想让你好好的”，她就真的恨不起来，也责怪不起来。“公主，你怎么哭了啊？”
绿俏进来后，看到万俟舒趴在桌案上哭，不免吓了一跳，“是在想皇叔的事吗？”
闻言，万俟舒当即就将眼角的泪意擦拭干净，道：“没有，就是突然眼里进沙子了。”
绿俏拍拍小胸脯，道：“那便好，奴婢还以为公主与陛下吵架了呢。”
万俟舒支起身子，道：“没有吵架。”
“不过说来也奇怪，陛下出去后，咱们宫里又来了好些宫人，好像都是陛下送来的，说是宫里人多热闹。”
绿俏心下觉得奇怪，“咱们这宫里人已经够多了，陛下干嘛还把人往这里送？”
万俟舒含糊地说，“可能是觉得，我这儿真的冷清吧。”
是为了更好的监视。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哦，这样啊。”
绿俏听后，又笑起来，“陛下可真是温柔。”
万俟舒敛眉，不语。夜幕低垂，繁星密布，远望像是一副罗盘。万俟舒心里想着事，有些吃不下饭。可她答应了皇叔要好好的，她便硬逼着自己吃下一些。只要有了力气，便能想出更好的营救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