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澄的目光在万俟临渊身上打转。万俟临渊盯着她眸中的那片清涟,眉间微蹙,免不得有几番欲言又止。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是谁?那必然就是他。可他不太敢说,就怕说出唐突了她,毕竟,她现下记忆不清,若他出言唐突,她心下不喜,闹得她打定主意不想回忆曾经,那又该如何是好?所以,他只能一步一步,循序渐进着来了。万俟临渊睫毛微颤,言语小心翼翼:“大抵是对陛下很重要的人吧,不然,何以会日日出现在陛下的脑海中?”
万俟舒心中憋着笑,可面上却露出了少许困惑,她轻咬住红唇,敛了敛眉道:“既是如此重要的,那朕又为何会忘记呢?能忘记的,当真是重要的吗?”
听得这些,万俟临渊心下染着些许焦急,他匆匆忙忙地开口道:“许是因为什么外力原因而忘记了吧,可重要的终究是重要的,即便现下忘了,可总也会出现在睡梦中,或是脑海中,怎样都割舍不去。”
万俟舒听后,秀眉轻佻:“嗯?”
万俟临渊轻顿,又是开了口:“陛下不妨再努力的回想一下,或许会记起那个总是出现在脑海,那个重要的人。”
“是吗?”
万俟舒眸光如水,困惑反问。万俟临渊对上她的目光后,掀唇出声道:“自然是的,臣从不会诓骗陛下。”
闻言,万俟舒负着手,脚步也变得轻快了几分:“既如此,那朕便好好回想一番吧,希望能借临渊爱卿的吉言,能回想起总是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个人。”
万俟临渊听了后,不觉长舒一口气,轻蹙的眉宇也松落了几分。他生怕万俟舒不信,会不愿回想,如今听得她这么说,倒是将他心头的顾虑给一并消除了,他仰起头,盯着前方的那道翩然的耀红身影,也不觉抬脚跟上。他的眉眼之间尽是璀璨之意,像是闪耀在天地间的光火。明亮不已。——靠近的两个人。——投射在地面上的两道身影彼此纠缠,交叠,看似动人心扉。风吹起时,两人衣衫纠缠,好似愈发的靠近彼此了。*象国。冷渠墨的寝殿。四周的窗子皆是被关着,阳光无法隔着帘子透入,所以四周尽是幽沉昏暗,就像是恶魔的地宫,黑沉黑沉,布满着说不尽的冷戾死气。再加之冷渠墨吃喝拉撒全在龙床上,所以,寝殿内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儿,臭味在里弥漫很久都未被打扫清理,转而有些变质,反而还多了几分腐朽的味道,那番味道入鼻,便是刺鼻难闻,令人作呕。因着冷渠墨重病,长久呆于龙床上,所以这般腐臭味儿他已然习惯,甚至于往日里都闻不出寝殿里竟是有这样的味儿,还以为这味很平常,哪儿都能闻得到,如此,倒是苦了来里头送菜送饭的宫人们。他们被这味儿熏得差点吐出来,可又碍于冷渠墨的身份,他们只能将食盒送进送出,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毕竟,燕无忧已经放下话了,让他们好生照顾着冷渠墨,既如此,他们就好生照顾。太过细致不可能,不断了饭菜就是最好的照顾了。宫人们如往常一样推开殿门,提着食盒走入其中,刺鼻的腐臭顷刻蔓入鼻尖,那般滋味实在难以忍受,宫人便只能扶着墙壁干呕,待到稍微舒缓一些,才憋着气,一步步往龙床那边而去。越靠近龙床,那股腐朽味儿便裹挟着死气扑面而来,且愈发浓烈,叫人愈发难以忍受,宫人捏着鼻子,将食盒放到床柜上后,便道:“陛下,奴婢将食盒放在床柜上了,陛下一会儿可起身吃着。”
话音落下后,许久都没有动静。整个人寝殿内顿时变得死寂死寂,就仿佛已经死了一般……“陛下,你没事吧?”
“陛下………?”
宫人轻唤几声,躺于龙床上的冷渠墨还是没什么动静,她的心顿时一紧,也渐渐觉得这幽黑无比的寝殿内布满了诡谲森森,这一刻,它不再像是魔鬼的地宫,反而像是幽森森的灵堂一般,挂于龙床旁的纱幔则是在空气中摇曳的灵幔。诡异且扭曲,吓得宫人呼吸一紧,整个人也战战兢兢了起来。冷渠墨不会真的死了吧………?“陛下,你还好吧?陛下?”
宫人又是一阵轻唤,却还是未得到什么回应,下一刻她便壮大了胆子,朝冷渠墨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好似要去试试,他还有没有鼻息。而就在这时候——“桀桀桀。”
“桀桀桀——”一道道诡异的怪笑从龙床上传出,刚刚那个没声的冷渠墨竟这般诡异放肆地笑了起来,因着笑,他的胸口起伏不停,原是惨白的面颊也被涨得通红,微抿的唇也在此时咧开,不断咧开,就仿佛快要咧到耳根似的。在这幽暗的环境下,他的笑声,以及他唇角咧开的弧度都衬得他如魔如鬼,骇人非常。再加上他的龙床湿润,上面什么污秽的东西都堆在那儿,他干枯的身子在湿润的被单上蠕动时,就像是一条扭曲而诡异的蛆。“啊啊啊啊——”宫人见状,放声惊叫起来,她丢下食盒转头就跑出了寝殿。即便外头阳光熏暖,却还是吹散不了宫人身上浸染的阴凉,像是进入了鬼蜮,染着的阴凉怎样都难洗净消除。就在这时,燕无忧拐过回廊,宛如闲庭信步地负手而来。“怎么回事?”
听得宫人凄厉的惊叫,他不觉顿下脚步,开口询问。他的嗓音染着如水一般的清凉,这份清凉好似能吹散寝殿里横扫而来的森寒,宫人的心一下便宁静了许多,她朝燕无忧行了个礼,终是开了口。不过,声音里仍旧掺杂着些颤抖:“大殿下,刚才奴婢进去给陛下送食物的时候,就发现里头静默无声,奴婢叫了好久,都未听到陛下的声音,奴婢怕出事就想伸手去探探,可谁知……陛下突然怪笑起来,那笑声就想疯癫着魔,被邪祟附体了一般。”
想到那骇人的怪笑声,以及冷渠墨干枯身子蠕动的模样,宫人的心仿佛被什么重重敲击了几下,她再也忍不住,再度扶着墙面干呕起来。好可怕。也好恶心。里面的那个男人再也不是他们的陛下,而是活在阴暗潮湿里的一条蛆。一条快要灯尽油枯的蛆。宫人涨红着双颊,腿也有些泛软。燕无忧看着她的这般模样,神情有些冷漠,他掀了掀唇:“是吗?”
觉得胃里没那么难受了,宫人才将嘴巴擦干净,断断续续地说道:“奴婢可不敢诓骗大殿下,陛下他真真是不对劲儿的,他笑得癫狂、可怖……明明往日里不是这样的,往日里的他只是躺着,静静的,不笑也不说话。”
然而今日,却是如发疯一般。想到这里,宫人又是一阵哆嗦,整张脸也变得惨白青灰。“好,我知道了。”
燕无忧说着,便是拂开衣袖,想要抬脚踏入到寝殿之中。宫人见状,连忙出声劝道:“大殿下你莫要进去,里头愈发的脏污了,味道也是熏人的很,若此番进去恐会污了大殿下的眼,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里头臭气熏天,腐朽难闻,她一个下贱奴婢都受不了,更何况是燕无忧这种千金之躯了,可燕无忧好似觉得无所谓,面上依旧淡淡静静,像是被皎洁月华笼罩着的清湖,姣好缥缈之间总是多了几分凉色的。正如他此刻的模样,清寒疏离,似对什么事儿都不上心,也无所谓。燕无忧侧眸看了宫人一眼,只是开口浅薄道:“无妨。”
当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时,便见燕无忧再度拂袖,毅然进入到了寝殿之中。宫人劝说无果只得放弃,然而即便站于外头,一旦寝殿大门被打开,那股子味道便冲天扑鼻而来,宫人又难忍受,捂着心口又是干呕不停。可与之相比,燕无忧却是一脸淡定,他仿佛闻不到空气中弥漫的气味般,一步步抬脚,步履沉稳地直往冷渠墨所处的龙床而去。还未走近,他便听到了一阵一阵的怪笑传出,那些怪笑近乎疯癫,听在人耳朵里即便是燕无忧这般淡定的人也不由轻蹙起了眉,不过转瞬又恢复了常态。“陛下。”
燕无忧负手站于龙床边,他唇瓣轻动,顷刻一番轻唤蔓入唇边:“有什么好笑之事,能让陛下这般开心?”
听到燕无忧的声音,躺于龙床上的冷渠墨身子僵了僵,可最后他幽幽地侧过头,一张脸干枯如树皮,上面全是坑坑洼洼,皱巴巴的痕迹,根本不像是一个年轻人,就像是那种已经快要灯尽油枯的百岁老人。他的一双眼瞳也是空洞浑浊的,就像是两颗无焦距的黑洞,这般眼神就如同妖魔鬼怪,注视着旁人时,总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你想知道?朕为何要告诉你?”
冷渠墨直直盯着燕无忧,眸光饱含着诡谲和恶意。然而燕无忧却无任何不适,他仍旧疏离淡静,就像是一幅画,也像是世外桃源中的一缕清湖,丝毫不受任何人的影响。他听得冷渠墨的话后,稍一沉默片刻,便是开口说道:“即便陛下不说,我也知陛下因何发笑。”
燕无忧言语笃定,笃定得冷渠墨脸色都变了,他忽而停止怪笑,又用力瞪大双眸,恶狠狠地怒冲冲地朝燕无忧吼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朕没说,你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如发疯一般惊叫,顷刻就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老虎,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攻击而上,可以他此刻的状态,即便他是老虎,也是那种纸糊老虎,一戳便是破了。再也翻不起任何的风浪来。望着他嘶叫的癫狂模样,燕无忧连眼睛都未眨,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静站在那儿,如同苍劲松柏一般。冷渠墨紧抓着被单,还在嘶叫不停:“你怎会知道朕因何而高兴呢?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朕的心思你永远都猜不到!”
他就如同想要催眠自己般,一遍一遍说个不停,等说到最后又是如发了癫一般狂笑不止,恍若真是想到什么好事儿,待到好事成了,他似能从这个寝殿里走出去一样。而他也确实想要走出去。走出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狠狠地将燕无忧踩在脚下,就如同儿时那般……他将燕无忧关在黑色的柜子里,若是当时他再残忍一些,他便死死守在那儿,直到燕无忧被闷死,可他当时并未想到,一个平日里闷声不响的人儿竟会变得如此有心计,也会成为自己日后的劲敌。而他,也被这个劲敌折磨到如此。他好后悔。特别后悔,恨不得时光倒流,他能将燕无忧斩杀!冷渠墨就这般想着,眸中是轻闪而过的狠戾,裹挟着几番杀意,一齐朝燕无忧的方向扑去,燕无忧面无表情地接受,掀了掀薄唇道:“陛下可是在想,你蛊惑的那位叫窦屏的异姓王爷,是否已经大业得成?”
闻言,冷渠墨猛然瞪大双眸,用一番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燕无忧不放。他又不是自己肚里的蛔虫,怎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他即便不是,却还是能清楚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冷渠墨指尖轻颤,就是连唇瓣都颤抖不停,他愣愣地盯着燕无忧,半晌不语。燕无忧搬开椅子坐下,就如同在和故人谈心一般,又是悠悠地开口道:“今日,想必便是那位窦屏的行动之日,若是胜了,北国便会落于窦屏之手,而陛下又与窦屏有了协议,想必在窦屏得到帝位之后,他就会遵循承诺帮着陛下来对付我了吧。”
他的这番话仍旧轻悠悠,不紧不慢的。好似并未将他,或是窦屏放在眼中一般。然而冷渠墨又是被他的一番话闹得浑身剧颤,眸间的不可置信也好似更浓了几分。他怎会猜得这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