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过去多久，梁川都记得那个灵动鲜活如夏天里冒泡的海盐汽水一样的欢笑。她曾那样笑过，就在他眼前，不过三十公分的距离。
两年多以前，当再没有母亲下落的新线索出现时，梁川决定停下居无定所的漂泊。他听从邢哥的建议，决定留在海州。他买下一栋老屋，计划改造成新潮的咖啡书屋。 那时候围墙还没有砌，异形的砖石堆在侧边巷，路口的电线杆子也没有拆除，梧桐树还没有修枝，他站在水泥砂浆旁边思考是否要拆掉老窗换上花窗，她出现在他的身后。 梁川听力不济，又出神地想问题，后退时不知身后有人。等余光里瞥见人影时，已经晚了，他急收脚步转了半圈，才避免和戚澄撞在一起。 她端着两打咖啡，灵活敏捷地避让他，脸上挂着的就是夏天里冒泡的海盐汽水一样的笑。她夹着电话打，梁川读她的唇，她说的是：“我马上就到。都是拿铁，没有弄错，学姐，请放心哦。”她完全没有看他，一手一份六连杯，手机只能夹在脖子里，分不了心是正常的。她从梁川面前一闪而过，完全不知自己闯了大祸。梁川为了躲避她，一脚踩进湿润的水泥砂浆，脚上那双全球限量款的新球鞋彻底毁了。 时光给那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上了怎样的课？才让她彻底变了模样？梁川很好奇，同时也很心疼，缓缓地，他说：“真怀念第一次见到的你，那时候你的笑就是笑，完全没有悲伤。”
戚澄困惑地看向梁川。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她刚刚适应了面瘫脸，笑从何来？她想一定是他认错了人，毕竟，那天，“山雀姑娘”太多了。 “你应该是记错了，那天，我不仅没笑，还得罪了你。”
“你什么时候得罪我了？”
梁川迷茫，他想了想，问，“你是说在镜遇空间？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你得罪了我？”
“不是，”戚澄摇头，说，“在那之前，元宵节，记得吗？你给我们公司送新式麻薯，我在你身后问你这么晚送甜点过来，是不是太辛苦？我当时不知道那一单是延时配送的，确实是出于关心，并不是讥讽。不过，你也没理我，倒是你身边的两个大叔挺生气。”
“元宵节？博克斯？”
梁川想了起来，但他对戚澄一点印象没有。她说她站在他身后说话……梁川的眼神暗下来，他不想告诉她，那是没用的，她必须站在他面前开口说话才行。
“你的记性……”戚澄皱了皱鼻子，略带调侃地说，“真是忽好忽坏。”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绕着Sheldon走了一整圈，重新回到了侧边巷里。梁川觉得这条没有路灯的小巷是他的福地，第一次见她，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都是在这里。 “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看来，我记住你要远远早于你记住我。两年多以前，就在这里，你端着咖啡打电话，路走得歪歪斜斜。那时候的你，看起来很快乐。”
戚澄彻底愣住。两年多以前？那不就是她刚刚拿到offer的时候吗？那个时候，她当然快乐。怀揣着美好的梦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她心甘情愿地为同事们做任何事，从来没有想过她的付出会被默认成习惯。 可是，他竟然去提那个时候，有谁会对一个路上的偶然记忆犹新呢？除非是有病吧。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是不是有一种病专门记忆各种细节的，然后病者会苦不堪言，最终死于脑袋“炸裂”。 想到这里，戚澄觉得自己的思维跑得太远，尤其还带着诅咒的隐意，她赶紧甩甩头，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从脑海中甩出去。 见她“摇头”，梁川追问：“你不信？”
“听实话吗？”
戚澄回答得老老实实，“是啊，谁会信呢？就那么匆匆一瞥？反正，我是不可能记得住人……”她吞下了半句话，在心里嘀咕：长成你这样的，也不行。
梁川笑了，他看向前方，巷子口像突然变幻了时空，穿着还没有摆脱学生气的女孩裹着闪闪亮亮的光晕从他的肩旁晃过。 他想还是不要告诉她全部吧，如果她知道为了躲避她，他牺牲了一双鞋，一定会生出负疚感。只要他记得就好，他很高兴一直没有忘记过她治愈的笑容。 “你的心情好点没？”在书屋的招牌前，戚澄轻轻地问他。尽管她无意打探他的隐私，甚至有些害怕他的自我暴露，但还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希望他能够快乐。
“好多了。”“哦，”戚澄向后看了看，问，“那今天就到这里？再见？”
看来，书屋的老板要被兼职小工拦在门外了，梁川无言以对。他当然不舍得离开，可是，戚澄已经开始说晚安了。梁川想了想只能问：“明天可以约你吃饭吗？”
“啊？”
戚澄愣了愣，半晌才又“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拒绝。
“进去吧，”梁川笑着说，“我明天去找你，晚安。”目送戚澄走入书屋的围墙后，梁川在门口驻足良久才离去。他穿过马路，走到Sheldon斜对面馄饨铺子附近上了一辆黑色的宝马车。他坐在车里，仍旧注视着Sheldon的入口，足足过了十几分钟，他才发动车子，驶离福森路。 他淡定从容，一点也不无聊，因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吧台上如山的糯米糖糕在招手，它们勾引她，但没有成功，戚澄跑掉了。她疾步奔上楼，反锁房门，像念咒语一样警醒自己不要失控。 暴食是丑陋的，张开的嘴像外显的欲望，但凡有一点点力量她都不愿意失控。但暴食真的像毒瘾一样折磨人，戚澄伏在书桌上整理读书笔记，满脑子都是糯米糖糕在说“吃了我吧，吃了我吧”。 她调动意志力顽强抵抗，在困意来袭之前，她在网上下单购买了一大包糖果。吃光了艾窦辛苦制作的手工糖，戚澄为此深深愧疚。所以，她打算赔上一袋子糖果，并虔诚许愿这一次自己能够不被巨口怪掌控，她想要做一个体面的人，哪怕并不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