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教为祸已久,一直是当今圣上的心腹之患,碍于羌族在边境作乱乱,军费都耗在了这上头,白莲教便一直不得空料理。在朝中诸臣看来,白莲教不过是一帮刁民流匪闹事,不值得放在眼里。不料其声势日壮,竟闹出勾结重臣,在天子脚下行刺子这种骇人听闻之事,这下是不得不管了。且白莲教煽动愚民,散播流言,言说当朝圣上戕害手足,得位不正,犯了皇帝心中最大的忌讳。因着这个,皇帝才派出了楚荆霜,无论如何也要端了他们。“论行军打仗,谁人比得过沈氏,上为何不派你去?”
沈容淡淡一笑:“上派楚荆霜去,不是为了让他领兵打仗的。白莲教再猖獗,也不是朝廷正规军的对手,把子派去,意在让他清理兖州的官场。”
宋氏灭族虽是由帝促成,但勾结白莲教这桩罪也不算全然的莫须有。簪缨之族都受了白莲教的蛊惑,遑论那些各怀鬼胎的地方官呢?卫氏的军权已然让帝感到无法掌控,若兖州官员的任免经了卫氏之手,与北境的军队互成犄角,只怕帝晚上要睡不着觉了。玉奴烦恼地翻了个身,忧心忡忡地想,上对卫家的忌惮竟到了这个地步,那他跟着沈容,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天光一寸寸地暗下来,门口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是莲儿:“姑娘,天色不早,可要传膳?”
玉奴本来在想心事,乱七八糟的念头盘桓在他心头,乱麻似的理不清楚,不一会儿,倒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此时叫莲儿一惊,盹儿醒了七八分,真觉出几分饥肠辘辘来。他蜷缩在贵妃榻上,懒懒的不愿动弹,像只脾气差又娇贵的猫儿:“叫人送进来罢。”
莲儿低眉顺眼地称“是”,正欲转身去办,又听玉奴沙沙的嗓音自身后穿来:“你去把羽寺也叫来。就说我感念羽大人辛劳一整日,要设宴犒劳他。”
莲儿迟疑道:“那……要不要嘱咐后厨多加几道羽大人爱吃的菜?”
“哼,给他?”
今儿在沈容面前害他那样下不来台,不给他喂一剂砒霜就算便宜他了,还想怎么样!玉奴想着想着恨意又起,吩咐道:“你说得对,这是应该的。这么的,我今儿觉得嘴里淡淡的没味道,你让那个川蜀新来的厨子掌勺,做一桌好菜来,越辣越好。”
莲儿记得羽大人仿佛是江南人,口味清淡得很,一点辣都碰不得,瞧这光景,是又要挨姑娘的整治了。她心中忐忑,今日她说错了话,姑娘别想出什么怪招来对付她,真是想想就害怕。只盼着羽大人能把姑娘拖住,别叫姑娘想起来自己。想至此处,莲儿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夹着尾巴退了下去。其实是她多虑了,玉奴睚眦必报不假,却从不为难女子。母亲命途多舛,他幼年在后宅看尽了女子如何艰难,为一个平庸薄幸的男人互相算计,彼此倾轧,一辈子寻不到出路,深受感触,是以只要不作践到他头上来,玉奴轻易不愿和这些小丫头计较。今日之事莲儿实是无心之失,再说沈容也没和他计较,便罢了。玉奴拨了拨垂下的流苏,眯着眼想,莲儿是没什么,羽寺的运道就没这么好了。菜上得七七八八,羽寺也到了。他板着脸的时候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皑如山雪的一名俊俏公子哥儿,配一柄银色长剑,虽不若楚荆霜气度高华,却自有一番潇洒落拓。而玉奴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头发松松地系着,在晃动的烛火的映照下姿容宛然,确如沈三钱所说,似一名二八年华的少女。可惜人虽美,脸色却不怎么美。他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羽大人好大的架子。”
依着他对这一位的了解,羽寺听到莲儿的传话便知宴无好宴,见了这样的面孔也不觉意外,八风不动地回道:“不敢。”
玉奴道:“不敢就好。庶务扰人,羽大人忙了一天想必也饿了,请用饭罢。”
来之前羽寺预备了一肚子的话迎接玉奴的刁难,没想到他这就偃旗息鼓了,一时之间十分讶异。……许是今儿见了卫沈大人,二人相谈甚欢,玉奴因此心绪平和了不少?羽寺有了这么个猜测,心中却并无躲过一劫的轻松,反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还没等他咂摸出自个儿心里的意思,便瞧见了这满桌的火红。薄得几近透明的肉片卧在亮晶晶的红油中,大半个盘子里都是辛香扑鼻的辣椒,光看着,羽寺便觉一股火辣的热意自口中一路烧到了喉口。再一打量,那些解辣的凉菜、甜盏之类,则都放在玉奴跟前。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挨了整治,羽寺倒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一松,觉察出自己的心绪,羽寺面色登时不好看了起来。他这是在做什么?叫这祸水下了蛊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