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已经入了冬月,卫姝躲在屋子里,越发的不爱出门了。南陵现如今并无战事,可北境却战事焦灼,也让她难以安心,这么些日子整个人都轻减了不少。她将屋内的躺椅搬到火炉旁边,身上盖了一条羊毛毯子,就这般在午后睡着了。屋内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后山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在这样的环境中,卫姝安然入睡,做了一个很久都未曾做过的梦。梦里的她回到了卫府,怀里又抱上了她养在卫述安院中的那只玳瑁猫,身边有父母、兄长、弟弟,琼楼也在一旁笑眯了双眼看着她们一家。她感觉是那么幸福而又不真实,突然天旋地转,她不知如何到了一个大雪纷飞的地方。这是平邺和南陵绝不会有的泼天大雪,她穿着白色狐裘站在一座小山包上,看着眼下的数不清的大军在交战。而她于茫茫人海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冲在阵中的卫述安,卫述安身上被戳了一个窟窿,血一直在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了雪地之中,显出刺眼的红。卫姝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之上划过了温热的泪水,她被困在了这个噩梦之中,久久醒不过来。梦里的卫述安,被北人用弯刀划破了喉咙,他死前的最后一眼,看向了不远处的卫姝,嘴巴动了动。卫姝竭力想要听清,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听到。“卫姝!卫姝!”
好似有人在唤她,在唤倒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她。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便见霍衍一脸焦急地看着她。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自己在梦中真的哭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害怕卫述安在前线出什么事情。思及梦中的场景,卫姝眼中的泪仍旧不自觉地滑落,止都止不住。霍衍将她从躺椅中抱起来,抱到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问道:“梦到什么了?”
卫姝摇了摇头,不愿意提及此事。她也知道,霍衍不喜卫述安,提及他只会让他烦心罢了。“主上,主上——”院外传来了田坊慌慌张张的声音,可碍于规矩,又不能进两人的屋,只能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何事?说!”
“玄懿被北人掳走了!”
此话一出,卫姝比霍衍先行起身,虽然眼角还挂着泪,此刻也顾不上这许多,一把打开了房门。冬日的风涌了进来,吹走了屋内的暖意,霍衍拿起了卫姝放在躺椅上的斗篷,给她披上,又冷言斥了一句田坊:“进来说话。”
屋里灌进了冷风,卫姝此刻即使披着斗篷,却还是发冷。霍衍不着声色地拿起烧火钳,将炭火弄得更旺了些。田坊跪在二人面前,说着雍州传过来的消息。玄懿被玄宁送往了他在雍州的一处庄子里住了不过几天,就被趁机潜入雍州的北人给掳走了,至今没有下落。卫姝在屋内听了,急得团团转。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被掳到蛮荒之地,会发生什么,卫姝不用动脑子也可以知道。她不仅忧心玄懿,更是忧心正在前线打仗的卫述安。北人恐怕会以玄懿为要挟,要卫述安在某些事情上做出让步,如此他又该怎么办。远在南陵千万里外的乌良部族的地界之中,玄懿正被绑在一个装饰豪华的帐中,听着外面的举杯喝酒的豪言。帐外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小可汗回来了!玄懿害怕的脚指头都缩紧了,随即一个面带布巾,头发有些微卷,穿着一双北人特有的乌皮六合靴的人走了进来。她的眸子里盛满了恐惧,眼睁睁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朝自己走进,而自己却避也避不得。首先映入她眼中的是这人的一双深邃的浅棕色眼睛,透得如同从前在宫中之时父皇曾赏她的那颗琥珀。“你就是玄懿?”
此人说的大献话带有一种特有的北人腔调,听起来有些可笑,可是如此处境的玄懿,却是如何也笑不出来。“我不是。”
玄懿知道自己如果是公主的身份,只会更加危险,只能矢口否认。可下一秒,拔列兰准就戳破了她的谎言。他拿起桌上的一副画像将其展开,举到玄懿的脸旁作对比。然后便能听到他轻声笑了,眼睛弯成了一个月牙,说道:“你当我是傻子是吗?”
他扯下了自己的面巾,露出了他那张极具北人特色的脸,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眉毛又粗又浓。拔列兰准一低头,便瞧见了玄懿正发着抖的手。“你当初为何要逃婚?”
拔列兰准看着眼前这么个妙人儿,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做。“因为我不想嫁给一个蛮人。”
蛮人?这话落在一向以自己部族为傲的拔列兰准的耳中,点燃了他心中的火。他将手落在了玄懿的脸上,细细摸着。心想着这女人的皮肤真好,好像剥了壳的鸡蛋。不像他们部族的那些女子,常年在天光之下晒着,脸上粗糙至极。玄懿被缚住了手脚,拔列兰准的手落在她的脸上,让她脊背发凉。在他的手拂过她的嘴角之际,玄懿看准了狠狠偏头咬了下去。拔列兰准吃痛的缩回了手,过后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位大献的公主,着实是有趣。“你说,我拿你去向玄白景换两座城池,应当是换得来的吧。”
玄懿嗤笑了一声,直视着他浅色的瞳孔,说道:“你拿我换不了任何东西,因为我不过就是一个名存实亡的公主。”
拔列兰准听不懂什么叫“名存实亡”,继续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这个公主,根本就没人在乎,不然我也不会跑到北边这么个苦寒的地方,无人来管。”
拔列兰准并不懂大献人,他一直以为,即使是她的亲生父亲死了,由她的叔父继位,她叔父也会像他们乌良族的人一样,好好的对待自己兄弟的儿女妻子。听完玄懿的话,拔列兰准像看着一条可怜的小狗一般看着她,说了一句:“真是可怜。”
“那你不若放了我,我于你而言,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玄懿出言劝说,她实在是不想留在这个虎狼窝。“既然你于大献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不如就跟了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那少年人的眼睛看着玄懿,没有丝毫的杂念,如若不是看见了他嘴角扬起的坏笑,玄懿可能真以为他所言是真心的。玄懿昂起了首,眼睛一闭,如同赴死一般,“不若你就杀了我吧,反正我也没什么用。”
拔列兰准这才认真瞧了一眼这个所谓的大献公主,当真是有趣,一心想死,那他便偏不如她的意。“那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做我的妾,其二,去营中做军妓,想必我手底下那些人还从来没有尝过公主的滋味儿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落入玄懿的耳朵之中,却如同最恐怖的鬼魅,这两条路,她一个都不想选。她沉默了许久许久,见这般都无法让玄懿松口,他朝外面人吩咐说:“饿她两天,她什么时候做出选择了,什么时候再给她喂饭。”
拔列兰准走了出去,玄懿仍旧被绑在帐子里,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她现如今最后的一条路,是不是只能是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