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便是霍珹四岁的生辰了,虽在冬日,府里的人却是忙得热火朝天,下人们进进出出比以往忙碌了许多。这几天,卫姝一边要忙着替霍珹办生辰宴,另外还要日日去见她的长辈与姊妹们,属实是忙,连霍衍都找不到时间同她多待一会儿。这日卫姝穿得厚厚的,正指挥着府内的下人往屋梁上挂着各色的绸带。近些日子安定军并不敢妄动,霍衍也没有再亲自去练兵、寻营,他将军中杂物一应交给了燕永望。今日的他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将一头黑发用发冠尽数束起,而只用了一根玉制发笄将上半部分的头发挽了一个发髻,其余的便任其散在后背。这是卫姝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样式,今日起了个大早便是为了给他梳这个头。这样的发式,减弱了许多霍衍的锐气,让他看起来温和了许多。卫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佳作,觉得甚好。心中打定主意要多让他簪发,这样的他有种温润如玉之感,平白让人想要亲近。“歇一会儿吧,你成日忙得像一个陀螺。那些小事情交给田坊去办便成,他若是连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好,那我留他有何用。”
霍衍走到了卫姝面前,看着面前正搭着的这个近乎两层楼的架子,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卫姝回头,笑得狡黠,神秘兮兮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这话,她又匆匆离开,留下霍衍兀自看着这个由柳木搭出的方形架子。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霍珹生辰之日。今日府内宴请了许多人,卫姝将霍衍的军中同僚、流火堂一干人、还有赵平之一家,通通请到了家中,邀他们来赴宴。其中不少已经成家立业的,将自己家的孩子也带了过来,霍珹同他们一起玩着,好不快乐。霍衍手下有一个名为戴宏的校尉,他家的小儿子跟霍珹一般大,两人不知何时相识的,他一来,就抓着霍珹玩儿去了。霍衍也曾对卫姝说过,小孩子的生辰,不必如此费心。卫姝却不赞同,她知道这孩子的性格,患得患失,总担心别人会不喜欢他,对着他们也总有些讨好的意味。究其根本便是他自出生便没了亲生父母,被霍衍养大,霍衍也不爱多言,对孩子也没有什么耐性,这孩子也渐渐成了这副性子。幸而卫姝来了之后,他便活泼开朗了许多,这让她很是欣慰。此番设宴,卫姝就是想让霍珹知道,这天底下有那么多人愿意同他交好,愿意与他做朋友,长辈们也都很爱护他。这或许,也是她在知道霍衍童年的不幸之后,不愿再让霍珹的幼时处在压抑、害怕之中。卫姝也想让霍珹知道,他是一个值得被爱的孩子。她也想让告诉霍衍,他亦如是。“卫姐姐——”简恩慈拉着她的哥哥,还有赵平之,一道来了霍宅。卫姝见这三人走到了一起,挑眉轻笑了一下,这才几天的功夫,简恩慈已经跟赵平之混熟了。简崇明不愿与她们女人家扎在一块儿,一进门便去寻了别的军中同僚。现如今,他也算是如愿以偿,成了霍衍帐下的一员,虽然官阶不高,也算是圆了他一个心愿。简恩慈拉着赵平之走到了卫姝跟前,将手中的一个盒子递给了她,说道:“这是我给阿珹买的东西,快瞧瞧!”
卫姝没有先打开,反倒是叫来了霍珹,将盒子放到了他的手上说道:“这是你简姨母送你的东西,你打开来看看。”
霍珹虽小,可那手却稳得很,只见他打开了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同霍珹一模一样的瓷娃娃。“哇——”他发出了一声惊叹,迫不及待地将其拿出来给卫姝看,“娘亲,这个娃娃跟我长得好像啊。”
见霍珹喜欢,简恩慈也笑了,觉得这小子有趣得紧,伸手薅了两下他的头发,却被霍珹给止住。他嘟着嘴郑重其事地说道:“简姨母,今日有那么多客人来,您别把我的头发揉乱了。”
这般话,让三个大人都笑出了声。那瓷娃娃被卫姝好生收了起来,交给了田坊。见霍珹跑远,卫姝撇了撇嘴偷偷同简恩慈与赵平之说道:“这小子同他父亲一样,要面子的很。”
赵平之还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略带羞怯地说道:“这是我家祖传下来的肉燕配方,听说霍珹特别喜欢吃这个,所以我就将这方子拿了出来,你以后可以让厨房做给他吃。”
原本赵平之还觉得有些拿不出手,毕竟方才她瞧着好些人都送了什么金银玉器,她这薄薄的一张纸,倒显得微不足道了。岂料卫姝与简恩慈同时睁大了双眼,简恩慈马上说道:“赵姐姐,你不知道你家那碗肉燕多好吃,你这份礼物,可当真是有心了。”
卫姝也附和着说:“哇,霍珹知道肯定开心死了,这小子平生一大乐事就是吃东西。别看他还小,那身肉可是实打实的,我一会儿就让厨房去做,霍珹必定开心极了。”
见卫姝喜欢,赵平之也摆脱了局促之感。卫姝去别的地方招呼客人之际,简恩慈便拉着他四处转悠。简恩慈轻车熟路地带着赵平之找了一个清净地方嗑瓜子聊天儿,两人正聊得兴起之际,赵平之敏锐地发现了不远处的树后藏着一个人。她当即吼道:“何人在那处窥视?”
齐陆悻悻然从树后走了出来,见是他,简恩慈没好气儿地说:“你在这儿干嘛,你作为霍将军的副将不在前头去迎客,到这儿来作甚?”
被问得哑口无言,齐陆脚底好似生了火一般逃走。他一时没注意还撞上了前来唤她两个好友的卫姝,他连说了几声抱歉之后,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之中。卫姝呵呵笑出了声,心中暗道:欢喜冤家,只可惜,简恩慈那丫头好像还没开窍。简恩慈老远就看见了卫姝,朝她走了过来,见卫姝笑得灿烂,问道:“卫姐姐,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有的人不开窍啊。”
这句话将简恩慈说得云里雾里,可赵平之却是懂了,还未来得及让这个当事人多问,两人便挽着她去了宴客厅。今天的霍珹是主角,大家都凑上来祝他生辰快乐。这孩子从早上起来就一直笑着,连带着卫姝也高兴极了,膳时连饮了好几杯酒,到后面脚步都有些飘飘然。酒过三巡,天也算是黑透了。卫姝布置的东西总算是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在府内的人都在忙着吃饭喝酒之际,院子里已经烧起了一鼎铁水。其中有一两人见过的,当即便说道:“这莫不是要在此地打铁花?”
她们猜得很对,卫姝费了许多力气请来了打铁花的师傅,就是想要让霍珹与霍衍得以见北方民间流传的绚烂之术。烧着铁水的炉子散发着高温,那打铁花的师傅光着个膀子,即使在冬日,却也不觉得冷。他手中拿着新鲜柳木制成的带有凹槽用来承装铁水的柳木棒,那老师傅的徒弟将一勺铁水灌进凹槽之中,打铁花的师傅走到柳木架子底下,右手持另一个木棒,重重击打在那装着铁水的凹槽底下。霎时间,漫天星舞,好似繁星将落人间。于此同时,天边下起了小雪,雪花与铁花交融着,美似仙境。白与红的碰撞,震撼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火树银花的倒映在每一个人的瞳孔之中,霍珹被霍衍抱在怀里瞧着美景,而卫姝的醉意上来了,轻轻靠在霍衍的臂膀之上,问霍珹:“阿珹,你可喜欢?”
霍珹见那铁花不断四散开,发出耀眼的光,高兴地挥着手回道:“我喜欢,娘亲,我特别喜欢!”
“那阿衍呢?”
霍衍偏过头,便见卫姝因酒醉而坨红的脸,大大的眼睛也合上了一半,好似快要睡过去了。霍衍将霍珹交给了田坊,自己揽住了快要站不稳的卫姝,轻声说道:“我也很喜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霍衍心底里浮出了这样一句话,这是卫姝从前教过他的,此情此景,与那诗中美景如出一辙,甚至更胜一筹。卫姝听完,傻笑了两下,便失去了意识,昏睡了过去。霍衍将她带回了房内,替她摘下了头上的簪子,又用热帕子给她擦了脸,这才守着她睡下。打铁花过后,宾客们各自回了家。霍衍照顾着酒醉的卫姝,直到天亮。咚咚咚——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霍衍看了一眼正熟睡着的卫姝,披上外袍起身开了门,见到了站在风雪中的青羽。这般早,若不是急事,青羽定不会打搅霍衍。只见青羽半跪在地上用嘶哑的嗓子说道:“主上,姜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