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霍衍一回头，便见卫姝单手撑在桌子上，嘴唇微颤。而她的脚边，已经满是碎瓷片。“你先下去。”
青羽领命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另一头的卫姝，仍旧强撑着站在那处。“霍衍，方才青羽说什么？我应当是听错了吧。”
卫姝苦笑着看他，希望霍衍能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假的。霍衍没有立时回她的话，见她光着脚，唯恐她踩到碎片之上，走过去想要将她抱离此地。可卫姝却是后撤了两步，右脚跟踩到了白色瓷片之上，划出血来，她面上故作镇定，可是语气早已经透露的她的害怕：“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啊，霍衍！”
见她痛苦，霍衍心中也不好受。担心她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霍衍只得点点头。卫姝此刻已将完全不受控了，她双脚踩着碎瓷片，如同踩在平地之上，一步又一步……她急吼吼走到了自己的衣柜边，从里面找来了自己的衣服，想要穿上。可是在系扣子时，手却抖得厉害，这么一颗小小的扣子怎么都系不上。卫姝着急地哭了出来，低头竭力想将那扣子扣上，还带着哭腔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我怎么穿不上呢，怎么穿不上呢……”她的动作愈发的激烈，到最后，那扣子还是没扣上，被她生生扯烂。“溱溱……”霍衍伸手想拦，那扣子已经蹦到了他的脚下。卫姝脚底下的血已经浸了出来，糊了满地。“啊——”卫姝跌坐在地，她终是忍不住崩溃大哭了起来。姜尧伯伯，那个待他们兄妹如同亲父的姜尧伯伯，怎么就这般死了呢。霍衍走了上去，卫姝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扯住了他的衣角，颤抖着说道：“帮帮我，霍衍你帮帮我，我怎么穿不上衣服了？”
门未关，寒风已经将卫姝吹得瑟瑟发抖。霍衍准备弯腰打横将她抱起，替她处理脚上的伤口。岂料卫姝突然像疯了一般，只穿了一件里衣就往外跑。院中的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卫姝脚上的伤口还渗着血珠，她的脚一踏入雪，便留下点点殷红，好似冬日里的红梅。霍衍三两步追上了她，不顾其挣扎将她扛在了肩头。卫姝锤着霍衍的后背，哭喊道：“我要去见姜伯，我不信，他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就死了，青羽肯定是说错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霍衍也是红了眼眶。为了安抚其情绪，霍衍也只得说：“你别着急，青羽只是那么一说，保不齐是个假消息呢。”
这句话让卫姝仿若有了支撑一般，即使青羽递的消息从不会出错，可她却还是抱有侥幸。归根结底，这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让她能够冷静下来的浮木。卫姝坐在床边，双目放空，九灵听到动静也跑了进来，拿来了伤药。她见到了地上还未打扫的碎瓷片，当下便明白了卫姝那伤是怎么来的。起先她还以为是夫妻二人吵架了，可是瞧着霍衍那担忧的神情，却也不像。九灵蹲在地上，用镊子将嵌进卫姝脚底的碎瓷片给挑出来。卫姝一向是怕痛的，可是今日却是一声不吭，静静地瞧着她的动作，好似失了魂魄。霍衍在一旁看着，没有再多言一句话，就在九灵包扎好后，卫姝冷不丁开口说了一句：“九灵，你同我去平邺吧。”
这句话让在场的另外两人俱是一惊，见九灵没有反应，卫姝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却比哭更难看。“怎么，你不愿意吗？姜伯是骠骑大将军，战时死在了前线，遗骨必定会抬回平邺，厚礼下葬，我得去等着姜伯回来。”
原本还崩溃着的卫姝，在九灵给她上药的这段时间，仿佛清醒了过来，说出的话也是无比冷静自持。九灵有些惶恐地看了一眼在旁的霍衍，霍衍给她使了一个眼神，示意她下去。九灵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匆匆收掉了药瓶，退了出去。跟前没了九灵，卫姝低着头，使劲地扣着指甲。霍衍想要止住她的动作，却也知道无济于事。“主上——”田坊隔着老远就喊道。见卫姝在他身侧，却是不敢说了，只得将霍衍喊出了门。“卫述安派了人来接卫家女眷，还有……咱们夫人，现如今已经到城门口了。”
提到卫姝时，田坊的头是低了又低，这要将夫人接走，岂不是要了自家主上的命嘛。霍衍的背后是情绪濒临崩溃的卫姝，而城门外，卫述安的人马已然到达。之前他还可以有理由留住卫姝，可是现如今姜尧一死，卫姝必定要去平邺奔丧。若他阻拦，卫姝便是一辈子的恨。他只得问道：“领头的人是谁？”
“回主上，好似是卫述安身边的那个副将卫永福。”
那副将不在前线陪着卫述安打仗，却被遣来了南陵。昨日晨时的消息是他的人马还有三日才会到达，这今晨便已经到了城下。看来，卫述安，急得很啊。“开城门放行，让卫永福独自上山了。”
霍衍吩咐完，关上了屋门。再看卫姝，仍旧失魂落魄地坐着。他坐到了她的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头问道：“当真是要走对吗？”
霍衍很清楚，此次他若是将卫姝放走，卫述安必定不会再将她放回来，更有可能，卫述安会将她藏起来，让自己再也找不到。卫姝抓着了他的衣袖，却没再抬眼看他。“霍衍，姜尧待我，如同亲父。”
此话一出，霍衍心中最后一点儿希望便就此破灭了。这是她卫姝的道义，姜尧最后一程，她必须去送。“即使你我再也不能相见，你也要去对吗？”
听到这儿，卫姝急了，她忙解释道：“等姜尧伯伯下葬，我便回来。”
“卫述安会放你回来吗！”
霍衍突然站起，卫姝抓着他衣袖的手就此滑落。屋外的风呼呼地刮着，卫姝撑着自己的额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除非你将我囚起来，否则，平邺，我是一定要去的。”
霍衍回头，满是心痛，质问道：“你以为我不会吗？”
卫姝终于抬起了眼，眼里闪着光，坚定地看着他：“你不会，因为——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