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末利并没有出门,我以为他不会再找芥虫了,很高兴他终于有时间可以陪我了,可是中午饭才吃过,他却又要出门。唉,又把我晾在一边跟芥虫讨论个没完没了。我心里一阵失落,赖在沙发上不肯起来。“走吧,不喜欢宅的人怎么赖在沙发上不动了?”
“谁说我不喜欢宅啊……唉,唉!我,我怎么动不了了?哎呀,我生病了,我头疼脑热,浑身无力,我四肢酸软,我还心口疼。”
我一手搭在额头上,一手捂着胸口。我才不要又跑去看电视做厨娘,还不如待在这里睡大觉。“哦,是吗?这么多症状,看来是真的病了,不如……我先给你治治!”
末利说完,脱了西装外套,一把拉松了领带,解开领口的扣子就扑了上来。他又是吻我又是伸手哈我痒痒,我天生最怕痒,哈哈大笑着打起滚来,一不小心从沙发上滚了下来。末利住了手,也笑起来。我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拉卷到腰上的裙子一边还在笑个不停。末利看着我拉裙子的样子,涨红了脸,使劲掐了一把我的屁、股:“该死的,要不是时间到了……回头再收拾你。”
“你跟芥虫又约好了什么事情吗?”
我低头抿嘴笑。“今天不去他那里,今天带你去度鬼。”
“真的?”
我兴奋地尖叫起来,自从上次的惨事发生,末利再也不敢随便带我去度鬼了,虽然他知道只要不是度一群的鬼,就没有那么大的反噬,他也不会发狂伤害我,可是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变得谨小慎微起来,我怎么说都没用。“知道你好奇,再不同意你去,你的嘴就快变成金鱼嘴了。你再这样闷闷不乐下去,我都要不举了。”
“末利!”
……末利要我闭上眼,不一会儿的功夫,我们俩就站在一处高高的堤坝上了。这是一个巨大水库的堤坝,这圈水库是一个风景带的一部分,远处还有几只小船在水面上飘荡。要不是旁边牌子上的标识,我真以为这是一个人工挖凿的湖。据说颐和园就是人工挖凿的最大的湖。这个水库的规模看来也有大半个颐和园那么大吧。水库的一边是十七八个排水口的闸门,很庞大的一个工程。每到缺水的季节,水库就会禁止游人划船游玩,这十七八个闸门一起拉开,放水接济下游,缓解下游的旱情。我能想象那壮观的场面。末利没有带我往堤坝边走,而是远远地站着。他的目光一直看着不远处一个戴着红臂章看管堤坝的老人。那老人半寸长的头发全白了,套着棕色的两用衫。他坐在堤坝边上的一把小椅子上,抽着烟,听着黑色半导体里的广播。他背对着我们,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听得是不是很认真,只知道他的耳朵可能不太好使,否则也不会把半导体的声音调那么大。末利带我来这里度什么鬼呢?为什么站在这里不动呢?看那个老人又是作什么?我正在纳闷,不一会儿,就见堤坝边走来了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子。那男子走到老人身边蹲下来,凑近老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就见那老人点点头,然后他又说了什么,那老人摇摇头,他停了片刻,又说了些什么,老人还是很确信地摇摇头,嘴里还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俩就都沉默下来。他们俩说话的声音太轻了,近乎耳语,我根本听不见。旁边的末利却像听到了什么似的,仍然像刚才一样认真地看着他们不说话。不一会儿,那男子从自己的衣袋里拿出了一根烟叼在嘴上,他望了望水面,侧过头,点燃了它,抽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那点烟的侧影看起来特别地悲伤,悲伤到我的心里没来由地一沉。那男子没有再说话,他抽完了烟,站了起来,默默地看着水面一动不动。然后,他沿着堤坝慢慢地往远处走去。老人见他走了,重又调大了半导体的声音,这回他应该听得很投入,随着里面咿咿呀呀的曲调点着头。谁知,那年轻人走着走着,走到一棵大槐树底下时,竟然纵身一跃,跳进了水里!“啊!”
我捂着嘴吓了一跳,“末,末利!你看见了吗?他,他是要游泳吗?”
末利也看到了,他蹙着眉直摇头。我不等末利说话,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跳水的地方。然而,水面上除了一圈圈的水纹,什么人也没有。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人上来。坏了,这个人不是游泳,是不想活了!“末利,快点救他,救救他呀。快来人啊!有人跳水了!”
我伸手召唤末利,末利却站着没动,我又急着大喊别人,可那戴臂章的老人根本听不见我喊他,旁边也没有别人。我顾不了那么多,噗通一下就跳了下去。这水库的水很干净,可是,我没想到这水那么深,越到底下就越冷,而且光线越暗。不要说那个年轻人了,我连自己的手都快看不见了,几乎失去了方向。本来就是三脚猫的水性,现在被这水一冻,我感觉到了小腿一阵酸疼,糟了,是抽筋了吗?我忍着疼,想尽力做好姿势,可是水库的深处仿佛有暗流在涌动,我支配不了我的绅体,我感觉到沉重的水压,感觉到自己越游越没了力气……就在我往水底沉下去的时候,一只伸长的手臂触到了我,它一把抓住了我,把我拉向一个人、我离那个人越来越近,眼前黑暗的世界仿佛也有一丝光亮穿透进来。那光亮仿佛从茉莉花林的上方透过来,直透过水面折射到我身上。一双熟悉的眼睛看着我,我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对那双眼睛说:“哥哥,别松手,哥哥,抓紧了……”“哗啦!”
一声响,末利把我救了上来,我仿佛从一个梦境里出来,一个噩梦吗?我们俩浑身湿透地坐在树下,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揉着小腿,吓得魂不附体。“你疯了吗?啊!自己那么差的水性去救人,不要命了吗?”
末利抓着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吓人。他气得大吼大叫,他急红了眼,我看不清他脸上是眼里流出的是泪还是淌下的水。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捶打着他的胸:“你还说我,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他,你还说我,呜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伤心,好像落水的不是那个人而是我。陆炯说末利最恨害人落水的人,可是他又为什么看见别人跳水却不救呢,为什么?“没救了,你知道吗?没救了。”
末利搂过我,他想解释,想安慰我,他的声音里也有哭声。也许是真的没救了,那水库的水太深,底下太黑,我什么也看不到。可是,真的没救了吗?连末利也不行吗?等我哭累了,天也暗了下来。“末利,我们要去报警吗?”
我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已经有人报警了。”
末利哑着声音。回到家里,我冲了澡换了衣服,失魂落魄地坐着不想说话。我的心里一阵阵地难受,我总觉得我没有本事救那个年轻人,末利应该是可以的。如果我没有那么冒失去救他,末利就不用救我,那是不是就有时间可以救他了?我正裹着毯子伤心地胡思乱想,末利擦着头发进来,他看我这难受的样子,坐到我的身边:“你呀,忘了我们是去干嘛的了?”
我不说话,我不管什么度鬼不度鬼的,我只知道他见死不救。“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完你就明白了。”
末利靠在床头,让我靠在他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