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桥对这地界并不熟悉，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亦步亦趋紧跟在云熙身后。云熙轻车熟路，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朝前走着。这条胡同很窄，大概只有六尺宽，甬道狭长，左右高墙蜿蜒，黑黝黝望不到头。人在其中，寒冷幽森。脚下青苔滑腻，想必即便是白天，也鲜少有人从这里路过。云熙走了好一会儿，方才停下脚步。她仰着头，望着高墙内伸出的一截藤蔓。时值仲秋，翠叶落尽，藤蔓如碗口粗的蟒蛇，攀附在墙上，暗夜里瞧着很是恐怖。云熙也不言语，抬脚踩了踩墙根旁放着的两个石块。足有半人多高，还算稳当。稍一用力踩上去，两手顺势攀住了墙头。她个子不算矮，脚下踩着石块，攀着高墙，将将能把脑袋探过去。星桥伸开双臂，做好了接住她的准备。云熙扭头冲他勾了勾手，道：“麻烦你推我一下。”
星桥愣住了，怎么推？男女授受不亲啊。他举着两只胳膊，尴尬地在空中比了半天，咬紧了后槽牙，弯腰一把抱住了云熙的膝盖。猛一用力，云熙的小身子噌一下就窜了上去。好家伙，差点隔墙把她扔过去。云熙吓得惊呼了一声，忙吓唬他，“你小点力。”
星桥哦了声，手上松了松。云熙两手攀着墙头，用力一翻，骑坐在了墙头上。她冲星桥伸出一只手，问：“用我拽你吗？”
星桥摇头说不用，往掌心呵了两口气，搓了搓大手，两臂一撑，轻而易举便坐到了她对面。夜半无人时，对坐墙头，相顾无言。星桥咳了声，尴尬地问：“接下来做什么？”
“跳下去。”
云熙毫不犹豫，一指墙下。星桥探身往下打量，院内数棵古朴老树遮挡了视线，瞧不分明院内的情形。只能勉强分辨，墙内是一片荒草地。此时荒草连天，地上像是铺了厚厚的一层绒毯。他从小长在青峰寨，爬山爬树，如履平地。只见他毫不犹豫，把院外那条腿挪过来，轻轻一跃，人便稳稳当当落到地面上。他站定回身，向云熙伸出两臂，做好接应她的准备。谁知，云熙的小傲娇突然膨胀起来，她一扬下巴，说：“我自己能行。”
翻身，两手紧紧抓着墙头，她以最笨拙的办法，一点一点慢慢往下挪。姿势有些不雅，像一只成精的壁虎，紧紧贴在墙上。饶是这样，星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屏住呼吸，不错眼珠望着她的背影，伸开双臂，随时做好了接她的准备。在云熙的记忆里，这块墙头十分结实。以前跟绵儿偷偷跑出去玩，无数次这样攀爬过。可是今天，老天爷仿佛故意跟她作对。她退到一半的时候，手下扒着的那块砖头，突然之间，毫无预料地松动了。她纤瘦的身子，一下子失去倚靠，不等反应过来，手上一空，整个人向后仰去。头顶有寒鸦飞过，哇哇地叫着，似乎在嘲笑她。云熙手舞足蹈，急速坠落。可是，并没有预料中那样屁股落地的疼痛，相反，像落入一个棉垫之中，身下软绵绵的，还很有弹性。甚至，还是温的。云熙脑子一片空白，除了庆幸，再无其他，直到身下的“垫子”嘴角溢出一丝低吟。低吟？云熙惊得一下子弹跳起来。她惶然转身，只见宋星桥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十足是一个人形肉垫。难道，刚才，跌进了他怀里？意识恢复，云熙那张脸，腾一下烧了起来。“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云熙满脸羞愧，上前去拉星桥，“你没事吧。”
“咳咳，没……没事”，他的声音悠远，好似从胸腔里发出来一样。宋星桥挣扎着坐起来，喘匀了气息，这才一咕噜爬起来。他一边拍打身上的草屑，一边问：“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云熙定定望着他，有些出神。从姚府门外相遇，再到路边的争吵，再到自己不管不顾爬墙进入姚府。他好像从没提什么反对意见，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像个影子，又在关键时刻及时伸出援手。以前在书院时也是这样，他总是站在她身后，默默的帮助，十足的包容。可终究不是以前了。云熙叹口气，一直前边，道：“我想进去看看”。两人身处姚府后花园，这是云熙从小长大的地方，每一棵树，每一块山石，她都了如指掌。借着月色，她轻车熟路在前边道路，先去了自己的绣楼。红漆木门掉下来半扇，门框上几个触目惊心的刀砍痕迹。云熙轻手轻脚往里走，只见楼下客厅里被翻得一片狼藉。博古架上的书籍，书桌上的笔墨，全都被扔在地上。云熙本能要去捡拾，被宋星桥一把拦住。他摇了摇头，示意她最好别动。两个人偷摸进来，如果留下痕迹被人发现，只怕会惹来麻烦。云熙点头，踮着脚，轻手轻脚上了楼梯。楼上是她的闺房。星桥愣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在她身后跟了过去。此一时彼一时，若是平常，姑娘的闺房断然不能硬闯的。可是现在情况特殊，并不知道她自己上去会不会有危险。星桥不能冒险。楼上情况更严重，被褥衣裳扔了一地，梳妆镜碎了一地，脂粉盒子随意扔在地上。值钱的贵重物品，全都不见了踪迹。卧房连着一个阳台，云熙走过去，手臂撑在栏杆上，低头往下看。绣楼前的空地上，一滩血迹触目惊心。那是敏儿扮做她的样子坠楼后遗落的，云熙望着那血迹，眼底一热。从小一起长大，她了解敏儿的性子。从小温润绵软，跟小兔子一样。当初要去书院读书，在绵儿和敏儿之间挑选一个陪着她。她本来是中意敏儿的，可她胆子小，说自己站到男人堆里会害怕，说什么都不肯去。那么胆小怕事的姑娘，那日毫不犹豫从楼上一跃而下，以此来保全主子。当时扶在二楼栏杆上时，她又经过怎样的思想斗争，又是怎样横下一颗心，毫不犹豫跳下去的。云熙不敢细想。她沉默着叹了口气，转身下楼，走了出去。宋星桥默默跟在她身后，像一个影子，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只在需要的时候，掏出火折子，点亮一点光，为她照明。大部分时间，两个人都是借着月色的光往前走。七拐八绕，两人进了姚老爷夫妇的卧房。情况并没比绣楼好多少，同样被翻得乱七八糟。姚夫人的首饰，值钱的物件，几乎都不见了。就连姚老爷珍藏的那些画作，也都不翼而飞。这伙王八蛋。云熙在心里咬牙暗骂。眼看着来到前厅，肉眼可见，她越来越焦躁。当日姚家主仆，除了敏儿和乳母，其他人都是在这个地方遭到砍杀屠戮。离着老远，便闻到了扑鼻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