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莲忍唤她,“世事无绝对。”
“禅师——”
“贫僧游历四方,活了半生,见过太多悲欢离合,自知人生苦短,乾坤不可转。”
“乾坤……不可……转……”
“及时行乐啊。”
温灵蕴的手指猛地掐住掌心,皮肉间的疼痛稳住她晃动的心神。
清醒间,莲忍已经走出了拐角,只见他松弛的眼皮轻轻一抬,望着站在远处久久等候萧暮秋。
其一身宝相花纹的暗色长袍,外罩绛纱,腰佩玉带,靴子纤尘不染,端的一派仙姿玉骨。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莲忍笑起来会耸肩,肩膀抖了三抖,对温灵蕴竖起大拇指,“公主好眼光。”
温灵蕴咬了一下唇。
普天之下除了萧暮秋外,竟还有人敢出言调侃她堂堂公主殿下。
尤其这人还是一和尚。
温灵蕴指尖微动,再次下意识碰了碰发髻上的玉簪。
一张出尘的脸庞有数种情绪在流动。
待到回神,莲忍和瑞王早已先行一步。
温灵蕴慢悠悠走出来,与站在红墙根底下的萧暮秋四目相对。
太阳很烈。
萧暮秋没处躲阴凉,甩着软塌塌的宽袖扇风。
原本雪白的小脸上全是汗涔涔的红。
温灵蕴悟透了莲忍的那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一点没错。
她的确不敢表露心迹,唯恐惊跑了萧暮秋这天上有地下无的妙人儿。
有两名宫女端着托盘从偏门而来,她们没瞧见拐角处的温灵蕴,只瞧见了灿若春花的萧暮秋。
羞得垂下脑袋,娇笑两声,互相耳语。
萧暮秋大大方方的扭身,送她们一抹不深不浅的笑。
她笑得坦荡,没有别的意思。
可两名宫女年纪小,情窦初开,似喜似羞的提裙飞奔起来,一溜烟的跑远了。
萧暮秋挺得意,继续甩着宽袖扇风,多了几许悠然。
温灵蕴的醋坛子裂开一条缝,酸溜溜的滋味钻出来涌进嘴里,浓烈且刺激。
害得她呼吸都不畅快了。
她的眼睛里添了两分幽怨。
萧暮秋朝她快步走来,越来越近,身上清冽的香气也随之飘来,凉爽舒适,一下驱散了盛夏的烦闷。
她猜是萧暮秋在玉漱殿里染上的熏香。
味道是白梅和杜衡。
这香味如同萧暮秋这人,清雅绵长,回味无穷,一旦沾上就会上瘾。
萧暮秋是个贴心人,高高举起胳膊,将广袖伸到温灵蕴的头顶,为她撑出一小片阴凉。
“公主热吗?”
“……不热。”
“微臣帮你召一顶凉轿吧,这么大的太阳,要是晒伤了你,母妃该心疼了。”
“你不心疼吗?”温灵蕴想问这话,却没问出口。
她真心希望萧暮秋收起这份贴心,冷冷淡淡的对她,总好过日后分别,她独守空房,一点点回忆萧暮秋这千般万般的好。
转念又觉得这厮哪里好了。
总是这样!
万事不入心,看似宽容大度,实则良心薄情。
可萧暮秋薄情她却不薄情,不愿平白糟蹋这么一番关怀。
情感战胜理智,她有了一点祈念。
她在想……
会不会……
会不会……萧暮秋其实也有一点喜欢她?
一有这念头,身子便不受控制,先于心一步,朝着萧暮秋靠近了一点。
两人凑的很近,鼻尖抵着鼻尖。
呼吸交缠。
“……好,那就传轿吧。”
.
钦天监,在宫城以东。
当今陛下和瑞王一样信道,差别在于陛下不修道。
但拨给钦天监的款项却极为丰厚。
此处的装潢乃金漆配彩画,一派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好气象。
硕大的铜制浑天仪,长十尺宽十尺高十尺,摆在大堂中央。
有种令人不敢仰望的震撼力。
官员们在大堂内穿梭,各自面目严肃,脚步匆匆,或是观天,或是推演,或是占卜。
忙得热火朝天。
“这地方重新拨款修建以后,本宫还是第一次来。”温灵蕴看新奇似的左右张望。
萧暮秋亦是兴致勃勃,向她介绍中间的浑天仪。
“这东西是黄铜所铸,工部用了两年的时间打造。
一共有好几层,各层分别刻着内规、外规,南极、北极、黄道、赤道,二十四节气,二十八列宿。
还有中星辰、外星辰、日、月、五纬等天象……”
她修史三年,酷爱文学,对天文地理也偶有涉猎。
但是不深,只是皮毛。
却足以换来温灵蕴崇拜的目光。
”驸马真是上天入地,无所不知。”
萧暮秋也不谦虚,玩笑似的拱了拱手,逗得温灵蕴笑得花枝乱颤。
温灵蕴的心情随之豁然。
因“阿难与少女”而涟漪阵阵的心湖,趋于了平静。
笑容显出了清丽柔和。
萧暮秋也跟着她一并笑。
两人说说笑笑好一会儿都不见天监官来请安。
暗道此人委实不懂规矩。
萧暮秋招来一名小官,吩咐他去请天监官出来。
小官今年才入京做官,初见她和温灵蕴,为她们的美貌所惊艳,紧张兮兮的应下,跑进了内堂。
萧暮秋失笑,扶着温灵蕴寻了个地方坐,又命人上壶好茶。
光是等这壶茶就用了一炷香。
夏叶蹙起眉头:“这钦天监的官员太缺乏管束了,也不知这天监官是怎么当的,连公主也敢怠慢。”
萧暮秋涉猎天文纯属兴趣,并不迷信,是以和钦天监的官员少有来往,与天监官么连个点头之交都不算。
对此人的了解全靠传言。
知道他姓司徒,名深深,字羽士。
自幼沉迷玄学,而今三十出头,有些痴性,愿为玄学奉献一生。
入钦天监的第一天,他就当着众人的面立下重誓,此生绝不娶妻生子。
每天两点一线,过着比和尚还和尚的日子。
甚至有传言说,他曾因传宗接代一事出言顶撞母亲,痴性上头,直接挥刀自宫了。
猛人!
当然,传言为了满足百姓们的八卦需求,总是会添油加醋一番,不可全信。
不过司徒深深当真不懂人情世故。
她是驸马,位于皇亲国戚鄙视链的最底层,他不及时出来搭理也就罢了。
温灵蕴却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皇贵妃又在后宫一手遮天,他还是爱搭不理。
怕是要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