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棣放下手中的朱砂笔,合上奏章,起身扭了扭酸疼的脖子,然后又活动一下身子,不由感叹道:
“人老咯,随便看一下就腰酸背疼的。”
福公公陪笑道:
“陛下正值千秋鼎盛,怎么会老呢。”
徐棣走到窗边摆了摆手,连连摇头,不服老不行呐,年轻时一顿能吃半只小羊,现在一顿也就两碗饭咯。
“老福,让你办的事怎样了。”
福公公回答道:
“启禀陛下,世子刚入浔阳时,他的行踪便已经泄露出去了,估摸着世子从浔阳南下,这一路不好走了。”
徐棣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窗台,作为落子之人,每一颗棋子都应该落在必要之处,而徐宁安这颗棋子就是一个大大的鱼饵,看一看会有多少大鱼上钩。
“确保安儿性命的前提下,适当的给他一些磨砺。”
“陛下放心,定然确保世子性命无忧。”
徐棣约摸是觉得油灯有些暗,轻轻挑灯灯芯,心里还是担心徐宁安的,但是除了徐宁安,没有人更适合做做鱼饵了。
近些年来,朝廷对江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逾越规矩,徐棣本着“江湖即江湖,朝廷即朝廷”,以宽大政策。
可是许多江湖势力偏偏不长眼睛,非得私下里与朝廷牵线,地方上也就罢了,竟然把手伸到京城,伸到将来的皇位之争中,这是徐棣断然不能忍的。
“老福,猜猜看,那个不长眼的会先动手。”
老福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半刻才说道:
“依老奴看,南岭魔教会最先动手。”
徐棣点点头,与自己估计的差不多,毕竟当年是渊儿攻破了越国,作为越国皇子的魔教教主近些年一直在隐藏不出,这次应该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当年是玉台和尚出面,渊儿才饶他不死,老和尚答应过会度化他,只是不知道当年不可一世的天才对上师傅,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福公公当年与郭淮交过手,自然知道他的难缠,最可怕还是他的天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来没有在江湖上出过手,不知道长成长到什么样的地步。
“郭淮此人不可小觑,不过以老和尚的手段,饶是郭淮手段逆天,最多也就只能一换一了。”
一换一吗?徐棣微微一笑,他倒是乐见其成,不过按照佛家的手段,应该不至于到如此惨烈的地步。
徐棣挑完了最后一盏油灯的灯芯,拍了拍手,脸庞虽然沧桑,但是依旧挂满了纵马天下时的锐气。
“朕已经给安儿磨好了刀,就看他能砍下多少妖魔鬼怪的脑袋。只希望这场江湖行没有抹掉他心中的锐气,依旧能像在京城一般惹事,惹的越大越好。”
徐棣走到火炉边,坐在凳子上,双手放到火炉上,感受着火炉的温度,又开口问道:
“魏家的罪证搜集的怎么样了。”
魏公公站在徐棣身后,轻轻给他捶背,说道:
“庐州刺史魏国春的罪证已经证实,证据确凿,主要涉及到私吞良田、贪污受贿、包庇官员等,已经足够抄家。”
“其次,关于魏正清的正在核实,不过魏首辅好像是故意露出破绽,尤其是在科举徇私舞弊上一事,按照他的作风,他可以不漏痕迹的,让我们丝毫察觉不到的。”
“还有对蜀之战,他故意扣押粮草,占为己有,使得春季攻势因为粮草不足,大大拖延。”
“不仅如此,近些年来他的许多举动看似合乎情理,但是现在回过头去看,很反常。”
老皇帝面色有些难看,并没有因为抓住了魏正清的把柄而高兴,而是很愁。
对于魏正清的能力,他无话可说,大离开疆拓土的过程中,若不是他与王良明稳定后方,运筹帷幄,大离未必能有今日之辉煌。
武将中徐渊位居首功,那文臣中魏正清坐拥首功,当之无愧。
乱世之时,他犹如大离疆土的定海神针,徐渊的大军打到那里,那他的安民之策便到那里。
只可惜乱世之时他是中流砥柱,到了太平盛世,他成了绊脚石,确切的说不是他,是他背后的门阀勋贵。
他终归是摆不脱门阀的影子,因为他就是门阀的代言人,所以要推倒门阀勋贵垄断的朝堂,让寒门仕途有路,那他必须死,没有选择。
“他无愧于大离第一谋,很早就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所以他一直再给自己铺一条死路,从神坛跌落深渊的死路。这些年一直在谋划的又何止是朕。”
老皇帝已经看清了魏正清的谋划,无非是想用他的死给门阀勋贵一条退路,想告诉自己:他魏正清可以死,心甘情愿的死,但是希望陛下手下留情,给无辜之人一条退路。
其次,他还想用自己的死,警示天下人,不要去试图挑战皇权的威严,他想用自己的死将皇权推上一个新的高度,不至于像现在一般百般掣肘。
“他想用自己的死,开一个万世太平,甘愿去背千古骂名,他是把头伸到朕的屠刀下,甘愿做朕的那块垫脚石,哎,他才是朕肚子里的蛔虫呀。”
徐棣拢了拢貂皮披风,不用想,方玄舟故意转道庐州,一定是魏正清暗中指使,让自己弟子将自己的堂弟与叔叔送上断头台,亲自将把柄送到了自己手上。
与方玄舟撕破脸皮是在告诉自己方玄舟可以放心用,减少自己的顾忌与猜疑。
“看来正清是要血祭明年的秋闱了,用自己的血给寒门士子开路了。朕欠他的。”
今日不用上早朝,魏正清拿着一柄扫帚,慢悠悠的扫起门前雪。
府上的老管家还特意安排下人今早不用扫大门的雪,也没有人去打扰魏正清。
魏正清扫的并不快,慢悠悠的,佝偻身子,与平时魁梧挺拔,身体笔直的魏首辅很不像。
他从屋檐脚开始扫,扫到阶梯,一台一台往下扫,每扫完一台,他便直一直身子,而后继续往下扫。
他一边扫一边念叨着:
“多好的雪,可惜明年怕是见不到咯,见不倒咯。”
不知何时儿子魏术远已经站在门口,听着老爹呢喃自语,强忍着心酸道:
“爹,吃饭了。”
魏正清就只有魏术远一个儿子,而且早已经到了嫁娶的年龄,却依旧尚未婚配。
倒也不是没有适合的女子,魏术远长得五官端正,不算俊逸但也不难看,而且是魏府豪门独子,每天上门的媒婆络绎不绝,不少名门大家闺秀都想攀一攀魏家的高枝。
可是魏术远都委婉拒绝了,而魏正清则是从来不过问此事,仿佛根本不担心自家的香火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