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依旧不为所动,双手合十,眉眼中竟是带着丝丝笑意,看向自己的徒弟。
“头上的青丝他人剃,心里的烦丝只能自己剃。”
老和尚站在江岸,而郭淮则是悬空而立,低头看着自己曾经的师傅玉台和尚,眼中的怒火已经比这滔滔江水还要更上一层楼。
没有过多的言语,郭淮双手紧握,身后浮现黑雾涌动,化身成为一尊六丈神魔,竟是一尊怒目黑金刚佛。
佛有低眉善目,亦有怒目金刚。
滔滔魔气化成的黑佛金刚如同小山一样,高高跃起,然后重重向着老和尚砸落下来。
一脚便将老和尚踩在了脚底,大脚落地之时,震的河岸边的石子高高跳起,又落回地面。
老和尚被小山似的魔身一脚踩进了沙滩里,就如同一棵钉子一般,钉入地面。
郭淮身处魔身之中,抬起脚,只见一个金色的脑壳顶露出沙滩。
可是地下却有隆隆梵音再次响起,先前已经消散天地间的佛语囚笼凭空浮现,将佛魔禁锢在其中。
郭淮更加愤怒了,一把将老和尚从沙滩上如同拔萝卜一般的拔起来,老和尚如同一个木偶一般被他捏在手中,只露出一个脑袋。
源源不断的金色佛语从老和尚的口中念出,如同蜜蜂过洞,连成线,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别说被念经的郭淮烦,就连剑主都觉得烦,忍不住吐槽道:
“难怪嫌弃某个人太烦,会用老和尚念经来形容,果然名副其实,一点没有夸张的。这佛能念成魔,魔能念成佛,一点都不夸张。”
郭淮一只手捏住老和尚的身体,一只手捏住老和尚的头颅,想要将老和尚的头给拧下来。
可惜无论他如何用力,手中小金人不仅丝毫无损,依旧口吐佛语,延绵不绝的从郭淮的魔掌缝隙中流出,汇入漂浮在天地间的金色海洋里。
每一个金色的佛语不仅在发光,同时都在发音,如同千万僧侣在同时念经,梵音袅袅,回荡天地间。
金色佛语开始撞向魔身,一个个砸入魔身,镶嵌在魔身之上,越来越多,渐渐的,魔身仿佛浸泡在金色的海洋里。
郭淮甩飞手中的老和尚,用力的拍打着那些黏附在魔身上的金色符文,想将它们拍飞。
可是无论他如何拍打,那些金色文字依旧附着其上,根本本无法拍掉,仿佛已经植根在了骨子里。
老和尚看着原本黑色的六丈魔身已经变成了六丈金身,金色大佛不在怒目金刚,而是宝相庄严。
身在魔身内的郭淮发现自己周身都已经被金色笼罩,原本的魔气,全部化成了佛气,他已经失去了掌控权,被困其中,无论如何挣扎依旧破不开囚笼。
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只蝼蚁,漂浮在金色的海洋里,掀不起一丝浪花。
老和尚终于停止了念经,微微一笑,此刻他体内的生机已经犹如游丝一般,随时都会人死灯灭。
剑主踏剑而来,落到老和尚身边,剑自动归鞘,与老和尚并肩感叹道:
“你这是何苦呢,已经救过他一次,这次又何必搭上性命呢。”
若是老和尚还手,也不至于现在这般光景,外表金身丝毫无损,但是五脏六腑已经震碎。以老和尚的手段,想要降伏郭淮,纵使艰难,但是绝对不至于付出生命的代价。
老和尚以燃烧生命精华为代价,化成漫天佛语,只为度化郭淮心中的魔。
“当年只救了他的身,没能救他的心,这些年一直未能看开,他何尝不是我心中的魔。”
当年救下郭淮之后,老和尚没有将他带回佛山,若是带回去,此生郭淮恐怕再也下不了雪域高原,按照佛门清规,由佛入魔,犯了杀戒,便要永禁锢镇魔塔,此生永不出。
知徒莫过师,若是将郭淮永禁镇魔塔,他又何必出手救他呢,痛痛快快的死了,不是更好的往生极乐吗。
若是连自己的徒儿都度化不了,那又何言度化世间苦难呢?
剑主看向那尊金色的大佛,熠熠生辉,不得不说三教的底蕴确实不容小觑,各种神通手段层出不穷。
“老和尚,还有什么遗言吗?”
玉台和尚摇摇头,答谢道:
“多谢施主给贫僧出手的机会,也算放过劣徒一命。”
剑主微微一笑,若是郭淮还会对徐宁安形成威胁,他照样还要出剑,不留一丝情面。毕竟答应过老皇帝出手一次,没有食言的道理。
玉台和尚捡起郭淮的血矛,矛头已经崩碎,只留下矛身,老和尚将其当作禅杖,一步一步走向那尊金色大佛,轻语笑道:
“人心非明镜,自照见真我。何来菩提叶,不染人间尘。佛难自渡,何况众生,所是:大度己身,小度众生。”
剑主摇摇头,没有听懂老和尚的佛理,他只认得:我辈剑修,心有不平,一剑斩之,一剑不够,那便两剑。
手中剑自是斩不平天下不平事,但是一定能斩尽心中不平事。
若是剑修拔不出心中的剑,那便也该放下手中的剑了。
“所见不平,一剑斩之,哪如你们三教这般,不得自由,非要与天下苍生说一说心中的大道理。”
可惜老和尚注定听不见剑主的话了,不然非得坐下来与剑主掰扯掰扯,说一说他的大道理。
老和尚踏入大佛之内,站在已经昏死的郭淮身边,缓缓盘腿坐下,双手合十,微笑着轻轻闭上了眼睛,缓缓低下了头。
梦中,郭淮看见了一个孩子,被一妇人死死护在身下,妇人已经身死,背上还插着一柄剑。
小孩挣扎着从妇人身下爬起来,看着满城的尸体,竟然忘记了哭。
小孩奋力的拔出妇人身上的剑,拖着剑走出了城门,走过了护城河,一直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
残阳如血,亦如孩子的眼眸里皆是血色。
画面一转,是一座百万人口的都城,清晨的太阳慢慢从地平线升起,一副祥和安宁之色。
然而一直黑压压的大军随着太阳升起,映入眼帘,他们背对着太阳,黑压压的杀向城池,为首的正是当年的孩子。
很快整一座城便已经血流成河,战火平息,男子站在城头,看着满目疮痍,不由的想起了曾经的画面,只可惜,他成了曾经的刽子手。
在回顾身边,陪着自己一路走过来的兄弟已经寥寥无几,喜欢的女子也替自己当了一箭身死。
得了这天下又如何,不过孤家寡人而已,而且成了自己曾经最痛恨的人,握着屠刀的刽子手。
后来男子消失了,他仅剩的兄弟坐上了皇位。
画面一转,一个老和尚牵着一个小和尚慢慢上山,他眼中没有了戾气,而是满满的善意。
画面中的小和尚不知为何,泪流满面,仰头看着自己的师傅哭喊道:
“师傅,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