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道理一事,许多江湖武夫年轻时觉得手中的拳头便是道理,最是看起手无缚鸡之力,却一口一个仁义道德,讲大道理的书生。
可是慢慢的才明白,能说明道理同样不容易,因为不是所有的道理都是拳头能说通的。
当想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说道理时,却发现自己连说于一个人的道理都说不明白,于是只能痛心疾首的告诉晚辈,以后要多读书。
显然剑主就是一个道理都说不明的人,因为他年轻时的道理就是手中剑。
所以他很羡慕夜孚这样手中有道理,口中也有道理的人,这样的人就这般落幕,难免的惋惜。
“我最多能护住你的窍穴三日。”
夜孚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说道:
“三日,足够了。”
夜孚终于还是脱下了那一穿便是几十年的黑色暗卫服,重新换上了一身青衫儒服。
摘下了那副冷峻的面皮,脸上挂上了谋士随时随地胜券在握的自信,淡淡的微笑中夹杂着几分城府。
看向湖水中的自己,苏仪觉得很陌生,似乎自己真的已经活成了夜孚,苏仪才是自己伪装的。
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做一个大官,睥睨庙堂,辅助君主立不世之霸业,求一个文正的谥号,光宗耀祖。
虽然自己这一生确实常伴与君王侧,出谋划策,可终没人能知道自己的存在,显然不能像年少时想的那般光宗耀祖了。
不过自己走的路,似乎比年少时想走的路,走的更远了,乱世已平,可惜太平未开。
不过当一个人站在一定的高度时,似乎功名利禄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天下太平似乎比什么都好。
终归,青衫谋士腰间挎风雪,下江南,夜孚已故,唯有苏仪。
剑主与苏仪离开后,一位老者出现在刚才的战场,走到七窍流血的任刀行面前,叹了一口气。
“因一人,困一城,痴儿呐。”
任刀行看向没有多大变化的师傅,那双浑浊的眼睛终于有了波动,带着苦涩与愧疚。
终归是辜负了师傅的期望,没有能踏出那一步,入那天下前五,似乎这一生终归是要欠一人,无法抉择。
生机在一点点流失的任刀行挣扎着爬起身,对眼前看起来年纪与自己差多的老者拜到:
“师傅。”
老者叹了一口气,天玄子还活着那会,自己老是笑话他老死都没有徒弟送终,现在倒,好原本要给自己送终的人却要让自己送终了。
“哎,走出来了也好,人这一生呐,终归是会有遗憾的,你自困一城,师傅知道劝不动你,打架也打不过你,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去看你,其实师傅是有怨言的。”
老人苦笑着摇摇头,任刀行的生机已经被斩断,就如同苏仪的一般,谁也救不了。
“不过看到你解脱了,师傅也就安心了,还有什么遗言吗?”
任刀行想了想,似乎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天真烂漫的笑脸,就像冬日的暖阳一般,他不禁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笑的很幸福,说道:
“师傅,我死了请你把我葬在她的坟前,不用碑,不用坟头,挖个坑填平就好。”
生前不能护他周全,死后那便护她永生。
任刀行将目光看向老人身后背着一柄刀,用布条裹挟的青年,笑道:
“师傅,这是师弟吗?”
老人点点头,有些伤感的说道:
“天玄子老头身后有宗门,临死还收了一个徒弟,不担心没人给他送终呐。但是师傅不同呐,你又指望不上,孤家寡人一个,总得有人帮我收尸不是。”
人老了终归是人老了,曾经能与自己唠嗑上的,一个个也走了,一个人难免的孤独,总希望能有一个亲近些的人陪在身边唠唠家常,说说话,希望自己的手艺能传承下去,不要绝了活。
人终归是人,他做不到老友天玄子那般的洒脱,他也希望自己的坟头能有一块碑,希望每年能有人给自己除除坟头草,不至于死后三五年便找不到了坟头。
郭大瑀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那个满脸血迹的老人,呼吸有些急促。
虽然自称要做那天下第一刀的徒弟,但是连自己都不大信,期望着能远远看上一眼便已经知足了。
哪曾想,那个遥不可攀的人当下便站在自己的面前,似乎一切都不真实,如同水中月,一摸便会破碎。
“你,你真的是任刀行前辈吗?天下第一刀那个?”
任刀行苦笑着摇摇头,出了西蜀城,便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刀,已经有后来者居上了。
“我是任刀行,不过天下第一刀....。”
任刀行停顿了一下,觉得不能让师弟那么失望,然后回答道:
“曾经是吧。”
郭大瑀镇住了,拍了一拍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看来是真的。
原本还以为老头是骗人的,毕竟当初有一个老头卖刀与自己,眼前的跛脚老头想来要回,自己让他付给自己卖刀时的银子便还给他。
哪知道眼前的跛脚老头,一听到银子便头都不回的走了。
原本自己是要去蜀国远远看一眼天下第一刀的,那知道给跛脚老头拦住了,说是能带自己见天下第一刀,但前提是让自己做他的徒弟。
郭大瑀可是走了大半个江湖的人,哪里会上这种憨当,执意要入蜀,哪怕是见不到天下第一刀,去到了蜀都,那也算可以放下执念了。
可是这老家伙一路跟着自己,死皮赖脸,一直走到了蜀国边境,刚入蜀国的地界,就给老头拽到这里来了。
郭大瑀眼睛里燃起的火苗瞬间又暗淡了下去,因为任刀行看起来命不久矣。心中的神就这样的没落了,不仅仅是失望那么简单。
“前辈,你这伤.....。”
任刀行苦笑一声,体内一声闷响之后,虽然不如唐流那般下场凄惨,可是体内窍穴还是毁于一旦了,生机也已经但断绝,现在只是仅凭一口气撑着了。
“没救了,不过你不应该喊我一声师兄吗?”
“咳咳咳。”
郭大瑀原本想说自己还没有答应拜瘸老头为师呢,可是被老头的咳嗽声打断了,重新说道:
“师兄,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师傅的。”八壹中文網
任刀行心安了一截,与师傅来说,他欠师傅的太多,但是一点都没有偿还,他知道师傅对自己很失望。
他踉跄的走想走到郭大瑀身边,看到他双脚踉跄,随时会倒的样子,郭大瑀赶忙上前扶住他。
任刀行手指轻轻在空中一划,出现一柄小小的白色柴刀,然后心神一动,其便没入了郭大瑀的眉间。郭大瑀的脑海里似乎瞬间多了许多东西。
“这位是我一生对刀的感悟,就当作是师兄的见面礼罢。”
任刀行深呼一口气后,对着跛脚老头缓缓跪下,一连三拜,三拜毕,便头顶地,成跪拜姿势,再也没有抬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跛脚老头,曾经的一代豪杰霸刀白霸天,浑浊的眼里滚落两行浑浊的泪水。
已经一百年不知泪水为何物的他,再次留下感受到了泪水滑过枯皱脸庞的滚烫温度。
“小刀子,一路好走,师傅其实不怨你的。”
世间有一种心酸,叫做白发人送黑发人。
世间有一种痴情,叫做为一人自囚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