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如洛松所判断的一样，兵败如山倒，随着大军的败退，一路上所见都是残兵败将，这些人多是逃兵。
从江南城撤出来的三十万大军到了青州南方边境已经缩减了三分之一。
加上原本留守青州、湖州的阻挡关诚南下叛军，现在三王叛军已经由原来的七十万锐减到了三十万。
三十万大军全部压缩在青州与湖州境内，而且还有源源不断大军在逃跑。
渡江后的徐宁安没有跟随李成玉的大军继续北上追击三王溃军，而是将统兵权交给李成玉后，随同蒋子凯赶往江南城。
远远看去，昔日繁华的江南城已经残破不堪，士兵将城内尸体一车一车的运往城外，这些尸体在城中处理的话，很容易引起瘟疫。
看着当放下那残破江南城，很难想象一年前，这里好还是天下第二大繁华的大城，然而现在已经沦为一片焦土。
徐宁安站在城门外，迟迟不愿走入城中，他害怕看到城中百姓十不存一，害怕看到在乎的人已经不在，因为他看到寥寥无几出入城门的人皆缟素。
几番挣扎，几番彷徨，徐宁安还是轻夹马腹入城，穿过幽深的城门时，即使已经冲洗过，依旧还能闻到到那浓重刺鼻的血腥味。
入城，哪还有当年的繁华，所见皆是满目疮痍。
十里长街，目之所及，皆是女子缟素哭丧行，何处见男儿？
只要身高过车辕的男儿，都提着战刀上城头，那城头是修罗场场，走上去十人，未必能走下城头一人。
这一战，不只朝廷军队在打，是整个江南城的百姓都在打，因为那个让他们吃饱穿暖的范大人站在了城头，作为七尺男儿，没有不上城头的理，会被乡里相亲戳脊梁骨的。
世人只念江南女子润如水，殊不知江南儿郎猛如虎。
江南的沃土养的出如水的女子，也养的出铁血的男儿。
徐宁安翻身下马，正了正头上从京城戴出来的白绫，原本是为爷爷而带，现在是为虽有战死江南城的英雄而带，为江南城而带。
那座文良亲自题字的文笔塔虽然依旧屹立，却已经是满目疮痍，没有了昔日的风采。
江南小院已经被投石车的巨石砸毁了大半，城中弥漫的除了血腥味，还有淡淡尸体腐烂的味道。
走在熙熙攘攘的十里长街，徐宁安红了眼睛，眼泪忍住夺眶而出，可曾想，这里曾经人满为患。
将军府外，已经挤满了百姓，人人皆缟素，自发来为蒋庄吊唁。
蒋子凯看着将军府外高悬的白灯笼已然知道答案，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颤颤巍巍的向着府内走去。
义父膝下无儿女，虽然带有一个‘义’字，可是他却将自己像亲儿子一般对待。
跪倒在灵堂前，这一次，蒋子凯没有再喊义父，而是喊出了那一声迟来的‘爹’。
“爹，儿子回来了，儿子回来了。”
蒋子凯的额头撞在地上‘砰砰’作响，瞬间便起了红印子。
跪在一旁的范丞杰想起当初离别是蒋庄交代自己的话，轻声道：
“蒋蒋军说，他的儿子，不应该为他的离去而哭，将军葬沙场，作为军人，不战死沙场，难道要病死床榻吗？”
闻言，蒋子凯胡乱的用袖口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慌张的说道：
“爹，儿子不会给你丢脸的，儿子不哭，不哭。”
说着不哭，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泪如同决堤的江水，哗哗的往下掉。
徐宁安拳头紧握，青筋暴起，那个凶神恶煞的独眼将军怎么会死呢？
徐宁安还记得他当初与他开玩笑，问他为什么不找一个媳妇，他咧嘴一笑道：
“就我这样子，估计阎王见了都得喊救命，就不去去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是呀，阎王见了都得喊救命的人怎么会倒下了呢，这样的人阎王不都该礼让三分的吗？
半个秀才的猛将终归还是倒下了，成了大离从开战以来，战死的职位最高的将军。
出殡当日，徐宁安，范辛疾等一众高官亲自抬棺，满城百姓自觉站在道路两旁，前来送行，哭丧声传遍整个江南城。
江南城头，徐宁安与关植并肩而立，各自提了一壶酒，现在算是在江南休养，算不得违反军令。
徐宁安一直没有发现于正的身影，若是寻常，估计早就来于自己讨酒喝，可是自打进江南城便没有见过他，于是问道：
“怎么不见于猛夫？”
关植的表情微微一僵，然后喝了一口酒，语气低沉，带着无限悲伤道：
“死了，死了。”
他边说边摇头，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悲伤。
“那家伙非要逞英雄，单骑追邓阔，最后砍下了邓阔的脑袋，他自己也死了。”
“临死前还死死拽着邓阔的脑袋说：这颗脑袋能在王爷那里换一年春庭楼的包吃包住了。”
“那个于莽子，到死都念着春庭楼，春庭楼内的姑娘真的比他的命还重要吗？”
徐宁安提着酒坛，放到嘴边，没有喝，又放了回去，走到城墙边，迎风倒出半坛，呢喃道：
“于莽夫呀于莽夫，你说一个纸上谈兵的邓阔有你的命重要吗？”
“你若是想去那春庭楼，与我说，我会不带你去吗？”
“现在好了，老子欠你的一顿酒还不上了，你想去春庭楼也去不了，你这是为难别人，又为难自己。何苦呢？”
徐宁安胸中像是堵着一口气，闷的慌，举起酒坛，猛的给自己灌了一口，才继续说道：
“你个于莽夫，西域冲锋陷阵都没能把你玩死，却死在了残兵败将的手里，你说你丢不丢人呐？”
“老子都替你觉得脸面无光呐？”
徐宁安似笑非笑，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了那个见惯生离死别的人，想哭却已经哭不出来了。
终将不是那个躲在被窝偷偷哭的少年郎了，爷爷走后，便已经是那个于哥哥共同挑起一个天下的宁王了。
少年侠气潜藏在心底，胯下铁蹄所过之处，皆是腥风血雨。
哪个少年的心里不曾有过美好，只是后来做了现实的奴隶，不得不低下了傲娇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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