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苏令仪起身去宋玉承的寝屋,看了眼那个脑子发热的臭小子,
除了身上温度是有些烫,倒也没那么吓人,帮他掖好被子,苏令仪这才一个人静静的回到自己的屋继续安寝。
建安三十年,最后的一场雨很快就带着白雪趁着夜色将整个北境京城都铺上一层银白色的轻纱。
翌日一早推门而出的人们,都被那屋外骤然跌落的温度推回了屋,直到重新换上一身颇为厚实的衣裳,这才搓着手哈着气出了远门。
苏令仪昨儿个睡得很是舒服,今日天还不亮她便已经醒了。
起身打开窗的时候,外头已经披上了一层白绒绒,宛若棉纱的雪。
此刻,天还没亮,白雪慢悠悠地往地上落,苏令仪忍不住伸出手,雪花就冰冰凉凉的,在接触到她温热的掌心后迅速的化成水。
若是在东临,怕是重阳不到就入了冬,那儿就是夏天也见不到多少雨水,就更不用说雨落伴雪出的景色了。
树上的叶子在多半在中秋一过就落个精光,枝头挂绿叶子又盖寒冬雪的景象也是不曾有的。
虽说比起东临的冷,北境的寒没那么的刺骨,可那湿气却不是开玩笑的。只要将手往外头那么一放,便是湿哒哒的,粘吧吧的,还冷冰冰的。
苏令仪冻了个激灵,赶忙关上窗,又披上件厚实的外衣这才敢开门走出来。
远远地,就看到玲珑提着食盒向着这边走来。带着她的早膳一同过来的,还有一句话。
“宫里头来人了。”
“哦,是嘛?让他进来吧。”说罢,苏令仪便将早膳端出,美滋滋地用完。
门被推开,苏令仪瞧上一眼,哟,这不是老熟人嘛?那位想撕烂她嘴地,在文贵妃身边当值的赵公公。
想来也知苏令仪手中金令的威力,他这次来的时候倒是没像上回那样傲慢,就着腰杆子也不是弯了几寸。
先是当着苏令仪的面给她赔不是,之后又说些听着耳根子就起茧子的奉承话,等到苏令仪听得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这才殷切地笑道:
“大人不记小人过,娘娘的大度,奴才都记着呢,这次西山一行,圣上很是看重,四成的御林军和禁军会跟着太子殿下一同出行,届时全京城的达官显贵都会一同前往诏令寺,祭祀结束后,太后娘娘也会从诏令寺一同回京。娘娘位高权重,又是京城中的大红人,奴才好心提一嘴:
当年先帝还在世时,后宫佳丽很是爱穿素色,太后又生得靡颜腻理,看不惯那些个妃子们这样的做派,见着穿素衣的女子就心生厌烦。若娘娘想同太后亲近些,讨她老人家欢心,娘娘不妨穿得艳丽些。”
赵公公的话,苏令仪左耳进右耳出的,压根就不管他说了什么。
什么靡颜腻理?什么看不惯妃子的做派?
不就是拉不下脸来同妃子争宠就说人家想俏才穿得孝些呗?
哦,也可能是没那个脸吧?
苏令仪只是牵动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
任由人家在那边费尽心力洗脑,她自岿然不动。
等他说个尽兴后,玲珑这才笑脸相送,关起门来就黑着脸骂他一句傻狗。
苏令仪只是淡淡的笑着。
没想到啊,她只是行事作风有些离谱,这帮人还真以为她是无头苍蝇的傻。
她明白深厉浅揭的道理,那看似凌厉又不讲究后果的反击手段,这也只是在外人看着很是鲁莽罢了。
可他们也不想想,每每这般折腾后,最后倒霉的那个人却从来都不会是她自己。
就算太后再怎么喜欢穿红衣,也要看时日的,这是去祭祀!哪里有人去祭拜人的时候穿得大红大紫的?
是想让棺材板里的骷髅头爬出来跟你一块儿坟头蹦迪啊,还是你想欢欢喜喜地把自己给送走?
何况,太后不喜欢素衣又如何?祭祀先皇,就连太后她自己也不能穿红的出来。
除非她想被满朝那些之乎者也的文官戳脊梁骨。
连太后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她了。
本来还觉得文贵妃会审时度势,见好就收,有台阶就往下走。
看样子是她高估了,竟然用这么低级还不入流的手段。是想哄哪个小笨蛋?
什么时候手段狂暴和脑子简单划上了等号?
她想不明白。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宋玉承的风寒也好了个七七八八。
眼见先皇忌日即将来临,北境京城的那股子热闹和喧嚣也被肃穆萧瑟所代替;就连花柳巷,都门可罗雀。
街上的行人也多半换上黑白色的衣衫。
若说唯一能见着的红色,便是巡逻的御林军头上盔甲的那撮红缨了。
可不是说先皇有多么圣明,便是死去三十年都叫那么多人惦记到这个程度。
几日前,整个京城都被大大小小皇宫中的讣告所警示。
凡是烟花柳巷,休业一个月,各大布行也不得兜售亮色衣衫,就连屠户,都不能开门营业。
全京城不管贵贱,都不能吃肉,喝酒,不穿素衣,街头都不让走。
违令者,便要在面上刺字,还要抓进去蹲个一年的大牢,就算是有人想违令,却也没那个胆子。
因为,往年那些活生生的例子,京城百姓可都还没忘。
没有谁会在这个时间段不长脑子地穿大红衣裳等着被官卫抓去蹲大牢。
当今皇帝一向以仁政闻名,上敬太后,下疼儿孙,要说他这么多政绩里头挑出一口看起来像是败笔的,那就是为先皇祭祀的事儿。
要知道,这并不是短短的三十天,而是三十年啊!
那么多年过去,皇帝祭拜先皇的排场是一年大过一年,可百姓对此却敢怒不敢言。
总不能苛责他太敬爱自己的父皇吧?
这皇帝到底在里头卖了些什么药,也没几个人知道。
除了听从皇令,别无办法。
只不过苏令仪却不当回事,虽然外头严查肉食进出,可她还一直偷偷的在家中开着小灶。
她本就是无肉不欢的人,让她忍着一个月嘴巴里没有一点油水,她是做不到的,只要偷着点吃不让别人发现,那她就和没吃是一样的!
……
十一月初三,便是上头定下要出行的日子。
彻底入冬后,天亮得越发的迟,都不知是早还是晚,总归是没懒觉睡的。
一家老小都被玲珑喊了起来,不管是苏令仪还是宋玉承,一个个的都无精打采的。
要穿的衣裳和首饰,苏令仪早就让玲珑准备妥当,因着要祭拜,也只是带着银冠,过多的发丝便用上银质珠钗简单地挽起。
换上一身纯白素雅的衣衫,苏令仪便素面朝天地去向雅儿的屋。
果不其然,不管怎么叫,雅儿依旧还睡得很是香甜。
苏令仪很是无奈,便亲自动手帮她梳洗更衣。
头上也只扎了两个不会出错的小揪揪,再用发带一缠就算大功告成。
刚把雅儿收拾妥帖,琳琅就在催着她们快些出门。
苏令仪很是无奈地抱起还在酣睡的雅儿,就领着已经站在门外的宋玉承一同上了马车。
毕竟后头整整一万的守卫要护着皇宫内的几个人,她们这些家眷和大臣是可是没资格享受皇家御林军的守护。
要先行至西山脚,等太子亲临后,跟在他的背后,才能入这诏令寺。
进入诏令寺后的事情也无比繁杂,光是听玲珑说着忌讳和规矩,就足够让苏令仪头疼不已的了。
不但如此,还要在诏令寺里斋戒七日,早中晚都要为先皇祈福。
美名其曰:三十年后的头七也要和死前一样的热闹。
再在住持的祝祷后,才能离开。
而这些事儿,怕是让个武将上去挨个七日都不行,更别说满朝文武百官和他们的家眷。
难怪每次看到有人家里头人没了,接着一个月所有人都饿得面瘦肌黄。
吃不到肉,休息不够,整日忙碌,怎么不瘦?
她不禁想起前世来。
傅明旭身边的军师赵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在朝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被她弄死以后,还是傅明旭那老小子亲自给他举办的葬礼。
吃席的时候可都是大块肉,大口酒。
至少她没因为那个渣男饿肚子,还吃得酒足饭饱。
坐在马车内的苏令仪一时有些感慨。
她摸着自己有那正委屈叫唤的肚子,又塞了一口糕点进嘴。
要是北境也能和东临学学什么叫做喜丧就好了。
她也不至于一大清早的就饿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