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压着树枝,风声低沉,皇宫安静的有些诡异,天色也有些沉了下去,像是要下雨那般,有种风雨前的宁静感,王福站在回廊上,看着宫人们干着活,仔仔细细的吩咐道:“都悠着点,皇上今个儿心情不好,小心你们的脑袋。”
王福说完这句话,不由得叹息了声。
他走进去,看见坐在龙椅上的严翊,端着一盏茶,低声道:“皇上,喝茶解解闷。”
男人气压低沉,一言不发,面容阴鸷,瘆人的很。
王福咽了咽口水,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开了口道:“皇上,娘娘不知道你为何瞒着,您的一番苦心,她也不知道,她和公主自幼便相识,平日里或许总是作对,可毕竟都是将彼此放在心坎上的人,公主出了这么大的事,也难怪娘娘不开心,您说是不是,皇上......”
严翊单薄的眼眸往王福这边看去。
“你倒是会为她说话,”严翊看着奏折,指尖划过那封密函,“边疆那边如今怎么样了?”
“回皇上,派了人去边疆看公主,说是好些了,只是变得不爱说话,这次招待邑朝使臣的不是太子,也不是边疆大王,而是三皇子,”王福说到一半,忽然一顿道:“皇上,老奴听边疆那边的人说,说......”
严翊蹙眉,眼神不耐的看向王福。
后者身形一顿,“皇上,老奴听边疆的人说,说公主和三皇子似乎走的很近.......”
严翊眸光一顿,也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已经知道了,他沉吟不语。
殿外响起脚步声,急匆匆的,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王福立刻看了眼坐在龙椅上的男人,见他眉头微微蹙起,王福吓得立刻道:“皇上,老奴去看看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是谁。”
说完这句话,王福便离开了殿内,打开殿门的那一刻,便看见小德子喘着粗气道:“师父,大事不好了,贵妃娘娘一刻钟前去恩玉宫了,还带着小姿的尸首。”
小德子的声音刚落,王福还没反应过来,原本坐在龙椅上的男人立刻站了起身,一眨眼的速度便已消失不见,留下一个明黄色的背影。
王福急急忙忙的道:“快快快,快些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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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玉宫内。
李茵叶被安嬷嬷扶着,眼神看着坐在主位上的岁杪。
眼底的恐惧异常明显,她指着躺在殿内的小姿的尸首,嗓音颤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一个死人抬到我宫殿里做什么,岁杪,你是不是以为谁都拿你没办法啊?”
小姿脸色僵硬的白,看上去阴森诡异。
“我为什么抬小姿来,小姿又为什么死,你难道不知道吗?”岁杪坐在主位上,俨然像是将恩玉宫当成了自己的愿合宫,“对了,你们宫中的翠珠呢,去把她给本宫叫出来。”
安嬷嬷沉默,倒是李茵叶怒意盎然道:“翠珠是本宫宫中的人,我看谁敢不听本宫的话,擅自做主。”
顿了顿她的视线看向了岁杪的方向,一字一句,怒气盎然道:“岁杪,本宫一直让你,忍你,可这不是你一直肆无忌惮放肆的理由,你叫翠珠来做什么,皇上宠你,可这不是你不把本宫恩玉宫放在眼里的一个理由!”
“我肆无忌怛?你一直忍我?一直让我?”岁杪不屑的笑了,“我只是问了一下翠珠罢了,你这么慌张做什么,如果翠珠不是有问题,你为什么要那么紧张和激动的护着她?”
李茵叶瞬间语塞了,她看着岁杪,嘴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岁杪对着紫容道:“去,把翠珠拉出来,我要当面和她对问一下。”
“你敢!”李茵叶大吼道。
紫容只看了她一眼,旋即便离开了殿内。
“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李茵叶看着她的背影,低声怒吼道。
紫容以前就在恩玉宫,所以对宫女们的住所比外人清楚,她下去了一会儿,再然后就拉着挣扎的翠珠往这边来,翠珠被紫容压在地上面对着岁杪跪着。
“让她看着小姿,”岁杪看着翠珠,指着小姿道:“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下的毒,你害死了小姿,你害死了一条命,你让她瞎了哑了,也没了命。”
“不是我不是我,”翠珠摇头,根本不敢去看小姿的尸首,“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小姿,我与她无冤无仇,我何苦去下药害她呢,娘娘,您不能污蔑奴婢啊。”
“你是与她无冤无仇,可你的主子和紫容可不是,”岁杪站起身,一边走一边道:“我们常说一命换一命,你既然对小姿下了狠手,她临终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要我替她报仇,我自然是要满足她的遗愿,说吧,你想痛快点死,还是和小姿一样,喝下毒药,先哑后瞎再死掉呢?”
岁杪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是在和人家讨论今日吃了什么菜,可越是这么平静温柔,翠珠便越是吓得瑟瑟发抖,她咽了咽口水,眼神看向了李茵叶,身侧就是小姿的尸首,她哭喊道:“娘娘,娘娘,你救救奴婢,你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想死啊。”
李茵叶看着跪在脚边的翠珠,一言不发。
这副模样落在翠珠的眼里,使她哭的更厉害了,她抓住了李茵叶的衣摆,带着哭腔道:“娘娘,你不能不管我啊,是您说过,我只管去下,有任何差错您给我担着,是您这么说了的,娘娘——”
“啪”的一声,殿内响起了清脆的巴掌声。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茵叶怒斥道:“本宫何时叫你下了药?”
翠珠还没说话呢。
“得了,别装了,下了没下都是你说了算,”岁杪在一旁看好戏的声音便响起,淡淡道:“翠珠,你看见了吗,这人心就是这么黑的,你这么卖命得到的就是一个巴掌的后果,别再天真了。”
“一命换一命,翠珠,这是你下药的后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岁杪就不想多费口舌,“来人,把翠珠抓起来。”
“我看谁敢,”李茵叶怒斥道:“不管是不是翠珠做的,你这样来我宫里抓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宫规,你以为太后还在吗,谁都纵着你随心所欲吗?”
李茵叶站在岁杪的面前,脸上的怒意异常明显。
“上赶着走到我面前,你急什么,”岁杪慢悠悠的坐回了主位上,仿佛一宫之主般,轻蔑的看了眼李茵叶,“看在你把严苓的消息告诉我的份上,我也送你一份礼。”
“你不是一直不承认你给罗嫔的香囊吗,”岁杪笑了,“来人,将莫蒿请进来。”
莫蒿二字。
让李茵叶原本到了嘴边的话顿时给咽了回去,似乎是被吓到了,她立刻往殿门口看去。
门口站了一个白衣女子,肤白貌美,一双丹凤眼狭长,有一种男儿的气质,却不失美感,她视线看向李茵叶,淡淡道:“许久未见,看来皇后娘娘已经忘记了当时和本尊许下的诺言。”
入一门便有一门的禁忌,李茵叶当时跟了莫蒿,自然是应该要遵守莫蒿立下的规矩,而岁杪最近也了解到了,李茵叶当时入门时,莫蒿曾告诫她,学刺绣,不可有害人之心,毕竟她的绣功,只要她们想,每一个针线里面都可以渗透剧毒。
“师父!”李茵叶喃喃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皇后娘娘无须知道本尊怎么来的,你只需要回答本尊,是否背信了我们当时立的誓,”莫蒿视线平静的看着李茵叶,“你无须对我撒谎,你自幼跟着我,你的神态我早已看在了眼里。”
李茵叶一双眼眸微颤,她摇头,“师父,外人可以不信我,你怎么可以不信我——”
“皇上驾到——”
李茵叶的话还没说完,门口便响起了小太监尖细的嗓音。
岁杪的视线也看向了门口,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她眸光微动,想到今日和他因严苓而发生的争执,思绪停在这里,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她看见眼前伫立了一个人。
春风拂面,恩玉宫里面的树簌簌作响,风和煦的吹过脸庞。
“岁岁,宫女的事情朕来解决,你先回去,”严翊低声道:“你不要插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好吗?”
岁杪摇头。
“三哥,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岁杪在乎的人失去了一根手指,而她却从仇人口中得知的,她又摇头,“你先回去,这些事情是我的事情,三哥——”
“岁岁,”严翊蹙眉,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对着清荷道:“把你家主子带回去。”
清荷闻言,立刻上前低声道:“娘娘,我们先回去吧,等皇上的消息。”
“我说了,这是我的事情,我要自己解决,”岁杪看着严翊,“你若是站我这边,你便留下来,看我如何做,如果你不站我这边,那便先回去承天宫处理奏折。”
岁杪的这句话就是在让严翊做选择。
几乎是刚说完这句话,岁杪便下意识地继续道:“我会处理好的,三哥在一旁看着——”
“岁岁,回去吧。”严翊低声打断她。
这句话对应那句岁杪上上句话,便是不站在她这边,有些不可思议,岁杪侧眸看了眼严翊,低声道:“三哥,你让我回去?你是在说真的吗?”
严翊喉结滚动,几乎是下一刻,他淡淡的嗯了声,然后不再理会岁杪在说什么,侧眸对着恩玉宫内的人道:“全都给朕散了,把嘴巴闭紧。”
众宫人都散去了,严翊眼神看了眼王福,后者立刻会意。
王福弓着腰走上前,走到了莫蒿身边道:“莫蒿师父,请随老奴来。”
莫蒿看了眼岁杪,又看了眼李茵叶,对着王福点点头后,跟着离开了恩玉宫。
“把尸首给安葬了,”严翊沉声吩咐。
几个小太监立刻弯着腰上前,抬着小姿的尸首离开了,岁杪有些急,“不许!”
小太监们脚步一顿,贵妃娘娘说的话,他们还是不敢不听,几乎是脚步一停,景渊帝便厉声道:“抬下去!”
小太监们瑟瑟发抖,抬着小姿的尸首便离开了恩玉宫。
岁杪一双眼红透了,严翊今日这般和她作对,她咬了咬唇,视线看着严翊。
“你随朕回去,”严翊没有去看她的脸,也没等她开口,径直拉着她便往恩玉宫外走去。
风渐渐大了起来,午后的阳光有些倦怠和慵懒,照的人也懒洋洋的,岁杪被严翊牵扯着走在御花园的小路上,步伐很快很大,耳边是风声,岁杪一个不小心绊倒了。
严翊及时扶住了她。
肌肤相贴的一瞬间,岁杪想起以前的暧昧时光,还有夜里难舍难分的那些美好,可眼前的场景一晃,变成了方才他在恩玉宫内说的那些话。
眼眶一酸,岁杪道:“你今日来,不是来给我撑腰的是吗?”
严翊喉结滚动,素来沉默的他,今日似乎愈发的沉默了,许久后,两人都没说话。
下一刻,严翊似乎很无奈,喉结滚动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何,不愿意相信朕。”
“我相信你,可你呢,严苓的事情,我是从李茵叶口中得知的,哪怕怕我担心,可严苓不是别人,她是我心中重要的人,你不能这么剥夺掉,”岁杪强忍着眼泪,忍着鼻子的酸和难受,继续道:“小姿的事情你是不是就这么不了了之,而且你知道吗,罗嫔的死没那么简单,她是用了李茵叶给的香囊,那香囊和香炉会发生**香,你就是这么给——”
岁杪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咽了咽口水,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她咬着嘴唇,许久后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罗嫔的死没那么简单?”
严翊依旧是沉默,岁杪的视线很炙热,灼的人心肝都疼,他终究还是在她的眼神下,轻而又轻的嗯了一声。
这一刻,岁杪的心砰的一声全都崩塌了。
他原来都知道,什么都知道,他原来,一直纵容着的,是李茵叶。
原来李茵叶才是那个肆无忌怛的人。
哪怕她手染了再多人的命,他也选择视而不见,岁杪的心忽然很疼,心口像是成千上万把刀子一直刺着,她咽了咽口水,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那我问你,你是不是,也知道,程婉的死和李茵叶有关?”
耳边响起紫容那日说的话
——“娘娘因为婉妃得知了边疆茶叶而起了杀心,那日,那日,沉儿离开后,我就在一旁看着。”
——“婉妃的死,就是皇后娘娘造成的。”
严翊单薄的眼眸微动,他轻而又轻的叹息了声,没有否认,坦然道:“知道。”
“朕都知道,”严翊坦荡的让岁杪心痛,他也没再遮掩,道:“朕这么做,有朕的道理,你相信朕,你就不要再问了。”
她抬起眼眸看向严翊,眼前的人依旧是那张会哄她会和她嬉笑打闹的俊俏脸庞,也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可如今她却觉得陌生,无比的陌生,她咽了咽口水,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你问我到底想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我想怎么样,”岁杪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下一瞬温润的指腹轻轻的触在她的脸庞,岁杪没有推开,一双桃花眼轻颤,粉唇轻启道:“我想,让你废了李茵叶,你做得到吗?”
岁杪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甚至类似的话也没有说过,位份二字从未在她嘴里分过高低。
可她今日却这么说,废了李茵叶。
触在脸庞上的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