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决心放人出去,离开前厅的喻戚转头就去了小书房。
闻瑕跟紧了自家主子,但暗地里为难。
主子只有有要事亦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才回去书房。
果然,进了书房的主子午间都没有出来,本来要同顾大人一起用午膳,顾大人来问了几次,主子只说让顾大人先用,后来还是暖玉送了点吃食进去。
自此一直到日暮,屋里人都悄然无声。
喻戚不想和顾舟寒单独相处了。
知道他不是断袖还没一刻钟,顾舟寒就告诉她,其实他也记得上辈子的事情,哪有这般刺激的一日。
先说祈观琰。
顾舟寒说他梦见是祈观琰动手杀了她,喻戚只觉是无稽之谈,祈观琰何故对她动手,上辈子朝堂在她的管控之下已然安稳下来,沉疴旧疾被剥离开来,祈观琰也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为何祈观琰会对她动手呢……
没有前因后果,顾舟寒轻飘飘的一句是祈观琰杀了上辈子的她委实没有说服力。
可另外一个方面,顾舟寒又绝对不会说谎。
喻戚一连在纸页上花了好几个小人像,有生气的,有冷着脸的,还有蹲下身子手上拿着银针的,各色的顾舟寒都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喻戚看在眼里,烦郁更盛。
最后墨笔一动,笔上的墨汁滴了下来,瞬间将其氤氲了一团。
就是信任顾舟寒,喻戚才会倍感棘手。
再者,上一辈子她便没哄好顾舟寒,所以他们才每次见面都无甚好结局……
她以强硬手段将顾舟寒从宫外带了进来,但从始至终她只有这一事做的有些过火;后来的她哪一日不在弥补着不情不愿的顾舟寒……
当下喻戚趴在桌上,脸贴着纸页,嗅到的墨香气味里还夹杂着药材的复合香味,喻戚默言的看着窗外的秋日里开得正好的桂花树。
她还记得上辈子顾舟寒院子里的桂树就是她移过去的。
秋日的桂树香味馥郁,她便想顾舟寒身上也沾染那般的味道,可惜顾舟寒似乎不大喜欢,身上总带着气味同样浓郁的香囊以作遮掩。
喻戚不自意地抚弄了她的小臂,那儿被银针扎了好几日,现在她都已经习惯了,不疼了。
她都已经改变了,变得学会放下权势,放下戒心;但这辈子的顾舟寒依旧没变,一样喜欢这种气味的香囊,一样喜欢冷着脸同人说话,也一样的喜欢给她……扎针。
一想到她哄好了的小神医有了上一辈子的记忆,甚至还看到了她看不到的东西,喻戚心头一凉,惶恐席卷而来。
不是怕自己再次死亡,而是怕顾舟寒依旧冷脸,甚至怕顾舟寒离开宫中。
可已经晚了,顾舟寒不是已经盘算了要出宫了么?
不管是为了去郝云谷查看线索,还是为了别的事情,顾舟寒同她说了要走,她也没有理由强硬地留人。
喻戚难得地伤春悲秋起来,埋怨自己的过界。
人家都替你瞧好了胞弟的旧疾还有陈禹衡的腿伤,甚至你口不能尝味道能扎针扎好了。
你不能在剥削,压榨人家了……那样岂不是狼心狗肺;而你之前还想不顾姐弟情谊同人家在一起,更是不顾伦常的狼心狗肺!
心里兀自咒骂了许久,喻戚终终究无言叹了一口气。
等她从趴着的姿势起来时,脸上不经意染上了几块墨色,黑墨上脸,面容清冷却危险娇俏。
闻瑕上了几回热茶了,但每回自家主子都没用,多满的茶水进去就多满地出来。
等闻瑕第五回端着茶水而入,终于见到自家主子换了个姿势,脸上还黑乎乎的染上了墨。
“殿下,墨水污了脸了。”闻瑕放下茶壶,轻言。
“嗯?”喻戚走到一旁的镜子里,果然有了墨迹,但也不在意。
低垂着眉眼,喻戚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闻瑕说话:“你去准备些纸岁银,不要那种银两,越轻便且越大额越好。”
顾舟寒要走,她可不得提前准了这些。
*
顾舟寒虽说要走,但也不是立刻就能走得了的。
在他和楚四沟通着如何安全出宫还能在外保全自己的这段期间,不断有宫人往他屋里子送东西,看着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楚四颇为歆羡。
“你这哪是出宫办事啊,简直就是出宫过好日子。”
说罢,楚四顺手摸走了案几上刚送来的几粒金瓜子。
“放下。”
“我可是你师父!徒弟孝敬师傅的师傅有何拿不得的。”死皮赖脸起来,楚四格外得无赖。
以暴制暴,顾舟寒不知何时探出的几枚银针落在了楚四拿捏着金瓜子的手上,楚四哎呦地叫唤了一声:“逆徒!你居然敢对为师大不敬!”
“你在骂谁呢!?”喻戚气势汹汹而来。
看着楚四被银针扎到发紫的手背,喻戚直接无情的从他手上夺回了金瓜子:“你若是出宫里敢欺负顾舟寒,本宫要你好看。”
见喻戚这般说,楚四嘿嘿一笑,吊儿郎当的告歉:“岂敢岂敢,属下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自打殿下将他派给顾舟寒当“师傅”用,他就脱去了暗卫的外衣,成了明面上的人了。
不用偷鸡摸狗,楚四还有些不习惯,一面同刚才口中还念叨着的“孽徒”告歉,一面不动声色的取出了手上的银针。
顾舟寒也不看他,从怀中摸出了一瓷瓶来:“涂抹在手上,一刻钟就最好了。”
楚四肿着手接过,就闪身离开。
等楚四离开,屋子里沉寂了起来。
“本宫有一件事要问。”
“属下有一件事要说。”
喻戚暗地里搓搓手,却同顾舟寒不约而同地开口。
二人俱愣了一瞬,随后顾舟寒笑道:“殿下有何事?”
喻戚不好意思的笑笑,只看了一眼顾舟寒含笑的脸就撑不住侧开了视线,低头看着腕骨的织锦花纹,喻戚清浅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舟寒低沉的笑了一声:“属下刚想和殿下说这事,属下还想趁着这次出宫去看看属下那妹妹。”
“顾纭?”喻戚挑眉。
“嗯。”顾舟寒低应下了这句,胸腔都在发出好听声鸣。
喻戚听得耳热,兀自吐纳气息后想想顾纭所在的西南通岐郡的位置,再想想东北面的郝云谷,二地的距离可不算近。
“可是顾纭在通岐郡,你去郝云谷的话,还需绕上好大一圈才能过去。”
语毕喻戚就后悔了,顾舟寒要去看妹妹,有何不可。
顾纭那丫头脾性不讨喜,嘴也毒,她的人后来禀报,其实小时候的顾纭对顾舟寒一点也不好,顾纭娇气,喜欢欺负没有血脉关系的顾舟寒,也是由于这般缘故,她找到顾纭的时候,都没打算接顾纭来鄞都。
但那是同顾舟寒一起长大的妹妹,现在自己还能有拦着人家不许见面的道理不成……
她又是顾舟寒的谁。
莫名其妙地戳中了酸麻点,喻戚心湖淌着的不是水,而是陈年酿造的老醋,每次呼吸都带着强烈的酸劲儿。
顾舟寒不知殿下会这般想,听闻殿下问他是否一定要去,顾舟寒点点头:“纭儿应当还记得一些东西,属下还要去问问她,必要的时候属下可能还带她一起去郝云谷。”
前头是解释,后头就是顾舟寒请求了。
喻戚鼓着腮,手指钻着袖摆下头的纹孔:“都随你。”
本宫哄你两辈子了,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哄着了。
“属下多谢殿下。”
喻戚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心里却默默算着时日,顾舟寒不止去郝云谷,还要去通岐郡,来回估计没有三四个月的时间都打不下来。
于是喻戚的情绪陡然跌宕了下来:“你出门在外要多多注意些,陌生之人不要轻易信任,还有银钱本宫已经替你准备足了,还缺什么就直接同本宫说,本宫都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好。”
顾舟寒一一诺下,即便殿下准备的好些东西都实属累赘,他都一谢过。
喻戚一连说了快有小半个时辰,口干舌燥也舍不得停。
虽说顾舟寒本是宫外人,出宫应当不怕什么,但她还焦虑着:“还有遇到危险就跑,楚四功夫还行,有事让他断后。”
“殿下,您现在说得话让属下心口拔凉拔凉的……”
喻戚在顾舟寒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等你带着顾舟寒安全回来,本宫给你在宫外置办一处宅子。”
“好嘞!属下断后,没有后也要找机会硬断后。”
听他在外头油腔滑调,喻戚不免劳碌叮嘱靠谱的顾舟寒:“如果楚四路上带你去什么勾栏处,你别进去,本宫听说好多勾栏不仅抓女子,还喜欢绑俊男子,那样的销金库,温柔乡,你别不小心被捉进去了。”
顾舟寒话听了一半刚想说自己不会和楚四去勾栏,但等听完不免哑然,他在进宫之前早已去过勾栏了。
还险些被拉去接客……
喻戚一边说一边仔细看顾舟寒有没有听进去,当下看顾舟寒飘忽不定的视线,意识到什么,当即皱紧了眉头惊讶:“你……难不成已经去过了?”
顾舟寒:“……”
“你之前不到十六岁就去勾栏?”
“不是……”
“那你上辈子去的勾栏?”
也不对啊,上辈子的顾舟寒每日要应付她的纠缠就已经很难了,宫门都出不去,更别提去宫外的勾栏了。
见眼前女子开始胡思乱想,顾舟寒默叹了一口气:“在还没进宫去,勿入了别人的道,被拐到了勾栏里。”
“那你没事吧!”喻戚担心不已。
顾舟寒摇摇头:“属下用药迷晕了他们,彻夜逃走了。”
“那就好……”喻戚松了一口气,“本宫这就当放心了。”
喻戚声线忍不住上扬,下一息,琉璃目中泛起一抹兴味,她探身过去,捂着嘴状似无意地问道:
“本宫就问问啊……随意问问,进去的男子是不是当真觉得万分肆意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