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甄明明再回家,天已经擦黑。她们家吃三顿饭,又该做晚饭了。
白色炊烟在紫蓝色的天幕袅袅飘散,窗子上挂着碎花窗帘,屋里热乎乎的。
老三老四在炕梢歘嘎拉哈,洁白的羊膝骨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伴着饭菜香,透出富足的意味。
李桂花在灯下纳鞋垫,一针一线,不紧不慢,却又结结实实。
甄有荣也从县城回来了,这十几里路,他是一步一步走回来的。
当然了,他的心比脚步更沉重。
“他爸!你回来了。还没吃饭吧?”冯连英小心翼翼地问。
甄有荣摘下狗皮帽子来,啪嗒一声丢在炕上,没好气地说:“这次的蒜苗供销社收了,但人家说了,没下回。除非咱们生出来的蒜苗能跟那屋的一模一样,否则甭想赚钱!”
郭氏骂累了,躺在炕上,让甄明艳给她揉太阳穴。
冯连英也蔫了,坐在那里长吁短叹。
甄明义把手里的火柴枪悄悄背到身后,他觉得他爹现在就像一挺机关枪,随时都有可能走火,可别突突到自己身上。
屋子里有些冷,因为今天都还没做饭呢。
邱大叶看着时机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啥,我好像知道那屋的蒜苗里加的是啥了。”
这句话就像一颗火星,砰的一声,将满屋子人的情绪都点燃了。
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了邱大叶身上,那一刻,她仿佛自己已经化身成救世主。
“老大媳妇,你是咋知道的?快说说!”冯连英急忙上赶着问。
“我也不敢保证一定就是,不过咱们可以试试。”邱大叶觉得还是慎重点比较好。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就别卖关子了,也不看看大伙儿都愁成啥样了。”她丈夫甄明德催促道。
“叶子呀,你看到啥了就说吧!咱们一起参详参详。”作为一家之主的甄有荣发话了。
邱大叶见公公让她说,这才把自己在心里琢磨了许久的事说了出来。
“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们家好几天都不倒一回尿桶?”尽管这屋里没有外人,可邱大叶还是压低了声音问。
“谁没事儿瞅那个呀?”甄明德有些不耐烦地说。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远的想不起来了,这几天他们家好像真没倒过尿桶。”冯连英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那天到他们屋里去,发现甄明明格外宝贝那个尿桶。”邱大叶说道,“我说要帮她倒,她们都不让。”
“你的意思是,他们往蒜苗里加尿?”甄有荣问。
“这尿不也是肥料吗?”邱大叶一本正经地分析道,“那光是水,能有啥营养啊?”
“可我去他们屋了,也没啥味儿啊。真要往里加尿,那还能闻不着骚味啊?”冯连英依旧持怀疑态度。
“我这两天都盯着那院儿呢!她们确实没倒尿桶。另外我想着她们肯定没加特别多,再者,她们屋都是女的,女人的尿没有男人的尿骚。”邱大叶此时也顾不得在公公跟前避嫌了,毕竟赚钱更重要嘛。
“哎,你们别说,老大媳妇儿说的还挺有理。咱们都是种庄稼的,那庄稼有肥啥样没肥啥样,这不明摆着嘛!”郭氏也顾不得头疼了,急忙坐起来说。
“这事儿其实也好办,先少量的试验试验,要是真的管用,就都用上!”甄有荣拍板道。
如今的形势对他们已经非常不利了,不说死马当活马医可也差不多。
甄明明看水缸里的水快要没了,想着与其明天早上起来提水,还不如现在提。
院子里有一眼洋井,得先往里倒水,然后不断压手柄才能把水引上来。
冬天的时候,压完了水还得把井抽子提起来,这叫“摘井“,不然就会把井冻了。
甄明明提了几桶水之后看看差不多了,就准备去摘井,手刚探进去,甄明艳也提着水桶出来了。
甄明明见她也要打水,就没摘井,提着最后一桶水回屋了。
她之前在屋里的时候,刚给蒜苗加过营养液,有一些弄到了手上,自己也没在意。摘井的时候,手就碰到了井水,那营养液也就融化到里面了。
甄明艳打水是要浇蒜苗的,给那块所谓的“实验田”。
依据邱大叶的推测,冯连英就让小女儿尿了尿掺进水里。
“成不成的,就看这回了。”甄有荣看着光秃秃的蒜苗床说。
那蒜苗是今早割的,只剩下一小段绿色的梗。
第二天一早甄明明就把胡同西边儿的岳小冬叫来帮忙了。
之所以找岳小冬来帮忙,一是因为岳小冬个子高干活儿麻利。二是因为当初刘海洋推自己的时候,是她好心透露给李桂花的,甄明明心里一直记着这个情呢。
岳小冬家里就三口人儿,他爹岳林是个酒懵子,一天到晚就想着喝酒。
岳林家穷人丑又不爱劳动,二十大多娶了个腿有残疾的媳妇,生下了岳小冬,但这个媳妇没几年就病死了。后来他又从邻村娶了个傻子回来。
傻媳妇也给岳林生了个女儿叫岳小华,这孩子跟她母亲一样,是个先天型的智障。
当年傻媳妇把岳小华生在了厕所里,自己还不知道咋回事儿,一边儿系着裤带,一边进屋跟躺在炕上发昏的岳林说:“我屁股不知道掉出个啥,还动弹呢!”
岳林强睁醉眼,一看傻媳妇儿的肚子没了,这才跳起来骂道:“你个虎逼娘们儿!你他妈把孩子掉出去了!”
岳林是想让傻媳妇给他生个儿子,可是傻媳妇儿也只生下了一个女儿,没过两年淹死在了大河渠里。
“我买了糊墙纸,你帮我把棚和墙都糊上。”甄明明对岳小冬说,“你早上还没吃饭吧?吃完饭咱们再干活儿。”
岳小冬有些放不开,原本她和甄明明经常一起上山捡柴挖野菜,年纪也差不多。
可如今的甄明明却是村里最风光的人了,连拖拉机都坐过。
“别外道,吃饱了才好干活儿。”甄明明把筷子硬塞到岳小冬的手上,又往她碗里放了一个大白馒头。
菜是昨天晚上剩下的,她搁锅里热了热,还有几个小菜,早饭嘛,能将就就将就了。
可对岳小冬来说,这是她过年都吃不上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