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天翔说完,季虎心头没来由地一颤。
他小声问:“莫非那些下人……”
“下人?”季天翔惨笑一声打断季虎道:“这普天之下,也只有洛府敢收留那样的下人。”
“我可曾跟你说过,在我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却又不自量力,曾挑战过当时名满江湖的金翅大鹏王铁鹰?”
季虎道:“您说过,还说三天之内与他斗了三场,都是平手。”
“你可知他绰号为何叫金翅大鹏?”
“他最擅长鹰爪功和轻功,当年以一己之力搏杀了塞北狂龙白乘风和九幽双龙夜无常夜无命兄弟,江湖上的人都说他是专门食龙的大鹏金翅鸟,因此得名。”
季天翔点点头:“传说白乘风的披风刀共有八八六十四式,但他横行塞北二十余年,人们却只见过四十九式——因为后面的那些招根本不用使出来,敌人就已经被斩了;他遇到王铁鹰,只使出三十六式——因为后面那些招还没来得及用,就被扭断了脖子。”
他又叹口气道:“夜氏兄弟单个拎出来,哪个都是称霸一方的高手,更何况他二人几十年间形影不离,默契得就像一个人,又擅长奇门遁甲之术。江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是他们兄弟二人的对手。”
“他二人放出话去,要替白乘风报仇,找了王铁鹰三年;江湖上的人都以为王铁鹰躲了三年。结果那日一战,夜氏兄弟双双殒命,王铁鹰仅仅受了点皮外伤。大家这才猜测,他可能仅仅是不愿出手罢了。”
季虎看父亲追捧那王铁鹰,有些不服气地说:“他武艺如此高强,也不过与父亲斗成平手罢了!”
季天翔苦笑了一声:“我只告诉你我们斗成平手,却没告诉你那只是因为王铁鹰想让我们斗成平手——若是以命相搏,我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他又深深看了季虎一眼:“我只告诉你那王铁鹰后来不知为何退隐江湖,却没告诉你他名叫王鹏,就在洛家做管家。”
季虎惊道:“竟然是他?!”
季天翔又问:“你可听说过笑面佛张浩辰?”
“十几年前横行江湖的巨盗?”
“就是他。他身材肥硕,脸上永远挂着笑,看起来憨厚和蔼,却拥有一身与外貌完全不搭的轻功——就算王铁鹰也自叹赢不过他。传说这世上就没有他偷不到手的宝贝,出入皇宫就跟回自己家没两样。”
“但你若以为他只是个爱笑的贼,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出手狠辣果决,身上藏有一把缅刀,没人能猜到他会从何处抽刀,或从袖内,或从腰间,或从背后,或从胸前……很多人看清了刀,却丢掉了命。”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现在骨瘦如柴,在洛府做起了门房。除了脸上那笑容仍在,身上哪还能看到半点笑面佛的影子?”
季虎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那红脸的胖子,就是关西狂刀关大宝,家里世代做屠夫,直到他六岁那年偶遇一位世外高人,认为他骨骼惊奇,收他为徒。他挥刀似狂风漫卷,不见血绝不停手。闯荡关西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那把特大的菜刀砍成两段。现在他在洛府做厨子。”
“那个极沉默的人是上一任泰山石敢当,曾经泰山帮的大当家——泰山帮石家的每一任大当家都叫石敢当,也只有大当家才能叫石敢当——他性格孤僻,仅仅因为不喜讲话,就脱离了帮派。此人亦正亦邪,无数高手败亡在他的铁拳之下。他现在只是洛府的一名花匠。”
“还有那屠二娘……”说到这,季天翔又闭上双眼长叹一声。
“谁能想到洛府的厨娘、伺候洛文饮酒的妩媚女人,竟然就是千面人屠屠芊芊……”
“什么?!”季虎失声喊道。
季天翔望向他面露苦涩:“你为什么要惹那个疯婆娘?”
“我……我怎知……她就是屠芊芊……”季虎话里带着哭腔,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季天翔又说:“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她曾于一夜之间灭了宫家满门,但很少有人知道天下最有名的杀手组织三分半楼曾招揽于她,却被她拒绝。一个堂主觉威胁了她几句,或许他只想在嘴上争个面子,并未想过真要有所行动。哪知为了这点面子,却差点搭上整个堂口,十几名杀手相继死去,其中不乏顶尖好手。”
“之后,三分半楼在江湖上放出话去,你可知他们说了什么?”
季虎:“与那屠芊芊不死不休?”
季天翔的脸上说不清是第几次出现了那种苦涩的笑容:“只有两个字:‘认栽’。”
季虎惊讶道:“难道他们不要脸面吗?那他们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季天翔:“我刚刚教你什么?”
季虎一愣,随即喃喃道:“活着,才有脸面……”
季天翔:“没错,当年江湖上或许有人耻笑三分半楼,但更多的人心中反而敬佩那楼主的冷静和勇气。现在的三分半楼仍然如日中天。你要的脸面,最奢侈,却也最不值钱。”
季虎:“屠芊芊果然可怕。”
季天翔:“没错,她不是武功最好的,也不是智谋最高的,但却是最让人防不胜防的。而且你以为三分半楼怕的仅仅是她吗?她的身后还有洛家!他们的身后还有洛家,而洛家背后……”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江湖上的人哪个不是刀头舔血的?再畏惧,也不过是以命相抵罢了,但大家都清楚有的人不能惹,上下几代人都要受牵连的。”
季虎颤颤巍巍地问:“那我们为什么要跟洛家斗?”
季天翔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等你懂事些,我再详细告诉你。现在我能说的是,我们的背后,也有人。要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能替你哥报仇?”
然后他又叹了口气,微微抬头虚看向屋顶,似是对季虎说,又似是喃喃自语道:“人生在世,都是棋子。洛家是车,我们是卒。现在我们过了河了,他们都说我们也成了车。”
“但卒子永远变不成车,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们都是最先被舍弃掉的棋子。而且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说到这,季天翔眼里似乎有微弱的泪光:“最可怕的是我们已经过了河,再也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