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知会李斯丞相一声，将其请到殿中来！”
赵高一甩大袖，对着罗网精锐下达命令。
“再去看好胡亥殿下，这段时间，就不要让他出去乱玩了！”
说完这话，赵高转身就走，再不停留。
想要完成他的大计，这些布置还远远不够。
赵高得抓紧一切时间，去四下沟通才行。
最起码，随同始皇东巡的这批人，必须得笼络好才行。
要不然，消息一旦泄露出去。
自己苦心布置可就尽数付诸流水了。
“赵府令，你派人把我请来这里是为的什么？！
这件事，你必须得给我个解释！”
李斯脸带怒容，死死盯着赵高。
“接下来，本相还要去拜谒陛下！”
显然，赵高派出的罗网刺客再请这位李斯丞相时，可不怎么礼貌。
面对李斯的质问，赵高可是完全不同于先前面对秦始皇时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李相，你莫要拿陛下来吓唬我，赵高也不是被吓大的。”
赵高端坐在座椅之上，好整以暇地轻呷口茶水间说不出的悠然。
仿佛一切事情都在他掌握当中。
“陛下的身体你也知道，与其那样，还不如好好想考虑下后路罢！”
“啪！”
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茶杯腾地一下蹿起，茶水溅射流泻一地，足可见李斯这一掌用劲执法之大。
“赵高，你这话什么意思？！
莫非想被诛九族不成？！”
李斯挺身站起，死死瞪着赵高。
他是真没想到，赵高居然敢如此大胆。
就凭他方才说的那几句话，如果传到秦始皇耳中，治他一个死罪不成问题。
因为太过愤怒震惊，李斯甚至不再以官号称呼赵高，而是直呼其名。
怒声质问之时，李斯脑筋则是同时快速转动起来。
就他的了解，赵高不是这么没有脑子的人。
怎么居然敢对自己说这番话。
“莫非，他是在试探老夫？”
仔细欣赏着李斯瞳孔当中的复杂情绪，赵高“呵呵”笑了几声，心中涌现出无数快意，席卷全身。
不得不说，看着这种大人物在自己面前患得患失的模样，还是很令人感觉到爽的。
甚至，比玩弄女人还要更让人兴奋。
纵然，赵高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中书府令。”
李斯终究是一步步从底层爬到最高层的，心志城府都远不是其他人可比。
经过这短暂时间的震惊过后，又快速恢复平静。
“你如果再不把真实想法说出来，就不要怪李某转身就走了。”
赵高不言不语，甚至主动端起茶杯，做足了送人的礼数。
根本不加阻拦。
只是他眼梢嘴角勾起，却是带上笑意。
“李丞相，我劝你最好还是听赵大人将话说完罢！”
听不到什么风声，更没有脚步声。
只见空气微微荡漾，随之现出个怀抱长剑的身影来。
李斯脚步顿时一滞，身子动也不动半步。
那人身形未动，但却早有一股凝练森严的剑意将自己锁定。
只要再走一步，自己就必死无疑！
李斯不通武功，然而心中却蓦然生出明悟。
黄豆大小的冷汗，一滴一滴地从额头滚落。
“这是李斯大人。
掩日还不快快退下！”
赵高佯笑一声，对着那个怀抱暗红长剑的男子说道。
男子轻轻点头，还是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李斯就觉得原本沉凝如铁的空气，再一次松动开来。
旁观着这一幕，赵高眼角隐隐跳动。
罗网当中，根据修为高低，共计分为天杀地绝，魑魅魍魉八级。
而天字第一等当中，尤以掩日地位最为特殊。
罗网明面上是秦皇嬴政用于控制大秦地下世界而控制。
但事实上，早在嬴政之前，罗网就已隐然成形。
是罗网选择了大秦，而不是大秦创立了罗网。
而掩日，就是罗网资历最深的元老。
对于罗网的了解，其实还在赵高之上。
一直以来，赵高对于掩日，都是既利用又暗中提防。
“倘若本座没有……”
赵高恨恨然想道，如果不是因为罗网本身被阴阳家害得大伤元气。
被迫答应了赵长生七三瓜分大秦地下世界的要求。
他又何必如此行险一搏。
不过现在还好，曾经赵长生给他造成的损失。
这回，赵高可是连本带利地悉数报复了回来。
“区区大秦地下世界而已，你现在失去的，可是一整个大秦帝国啊！”
赵高嘿然笑道，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赵长生听到秦皇嬴政死去。
自己无缘皇位不说，还被大秦列为势必斩杀目标时的模样。
“五殿下，不要怪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该加入黑冰台吧！”
在脑海当中畅想了一圈，赵高思忖着把李斯已经晾够了，这才悠悠然开口。
“也没什么，不过陛下眼看不日就要龙驭宾天。
你我二人作为随侍近臣，在接下来的储君人选上，也该当出把子力气才行！”
每说一句，赵高就呷口茶水，然后观察着李斯表情。
“赵大人，此事休提。
陛下早已留下诏书，要立五殿下长生公子为太子，继承皇位。
你我两个，安心将其辅佐好就是！”
如果说李斯方才的怒气只有六分的话，那么现在，就是足有十二成之多。
除去愤怒之外，李斯心中更是生出浓浓的悔意与恐惧。
他已经隐约猜到赵高想要做些什么了！
“这太监，怎么敢如此胆大包天！
早知如此，我刚才就该直接走，绝不听他后面这番话！”
有门！
赵高心中暗道一声。
虽然李斯看着反对，但是赵高从小内侍一路爬到今天这个位子，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
李斯不是没有想法。
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并无什么忠义可言。
否则李斯也不会投身大秦为官，将自己母国灭亡。
如果他依旧还是当初那个流落诸国，四处兜售自己那些学识方略，从而博取富贵的没鞋穿穷措大。
肯定是要拼死吃河豚的。
现在只不过觉得风险太大。
对于已经是大秦丞相的他来说，性价比不高罢了。
既然这样，那就他最害怕的事情说起就是。
“李相，奴婢且问你一句。
五殿下能力如何？”
“天下难寻！”
想也不想，李斯脱口而出。
这根本是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赵长生小小年纪，就能够从黑冰台严苛的训练选拔中脱颖而出。
人在大周，被女帝武曌相中，逐步成为侍郎，然后成为君侯。
听说他在大周时，可是贡献了不少治国良策的。
除去文治外，赵长生在武功一项取得的成就似乎还有更胜。
凭借一己之力，居然就化解了罗网刺客的刺杀。
而按最近传出的风声消息。
似乎在襄阳城下，一招击杀北元国师金轮法王的依然是他。
完美！
除此之外，李斯竟是再找不到其他能够准确描述赵长生的词语。
“那么……”
赵高声音顿上一顿，再次问道。
“李相觉得与五殿下的关系如何，可否称得上密切？！”
李斯缓缓摇头，这自然是算不上的。
赵长生打小就被秦始皇嬴政送入黑冰台中，再然后远走大周。
哪里有建立关系的机会。
上回能够一眼认出赵长生真实身份，还要多亏李斯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
再加上赵长生五官眉目，与嬴政其他子女有许多仿佛处。
当然，就算赵长生留在国都咸阳，以他生母出身之卑微。
李斯也不会在赵长生身上下注啊。
“那么现在，李相还觉得支持五殿下是个好选择吗？！”
听李斯答完两个问题，赵高悠然向后一躺，继续问道。
李斯默然。
以他之聪明，在回答完第一个问题时，就已经彻底明白了赵高的用意。
现在已经不是秦国上下一心，横扫六合的时候了。
当对外征伐时，君臣矛盾会外嫁出去。
君臣能力越强越好。
但是现在，大秦已经步入九州六大帝国之列。
接下来的重点，是调和君臣阴阳关系。
主强臣弱，主弱臣强，古来如此。
赵长生越是英明神武，李斯这个宰相做得就越没意思。
如果他与赵长生交好的话，还好一些。
然而现实却又非是如此。
“那么中书府令觉得何人最为合适？”
李斯自言自语道。
“扶苏公子？”
这四个字一经说出，李斯就不由摇头。
扶苏性子平和宽厚，瞧着倒是个作为主君的好人选，不至于太过压制自己。
但是，扶苏的理念为人，与李斯的法家严酷风格截然相反，天生不是一路人。
而且……蒙恬
还是那句话，李斯先前与公子扶苏关系也远称不上交好。
事实上，扶苏作为秦皇嫡长子，皇位的天然继承者，根本不需要他这个宰相支持。
蒙恬兄弟与扶苏的联系远比自己更为亲近。
一旦扶苏继位，自己的权柄势必要被蒙恬取代夺走。
比之在大秦朝廷当中没有多少根基的赵长生，也好不了多少。
赵高笑容越发灿烂，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斯既然开始思索开来，就意味着已经从心底接受了自己的建议。
从现在起，两人就是坚实的盟友了。
赵高虽然掌控罗网，在地下江湖中生死予夺。
但是明面上的官位毕竟差了些，本身又是阉人。
罗网又被阴阳家很很打击了一通。
虽然秦皇现在落单，但仅凭他一个中书府令，还是不容易断绝内外联系。
做成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改天换日的手段。
但是现在，有李斯这个实打实的丞相相助，一切可都不一样了。
“李相觉得，胡亥公子如何？”
赵高幽幽开口，说出个李斯从未想到过的名字。
“胡亥？
他不行！”
李斯当即否决。
“他才多大岁数，知道什么治国之道。
平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待下更是严苛，非打即骂，外残内忍。
秦皇诸子当中，就要数他在咸阳城中名声最差！！！”
如果赵高随便说出个其他人名字，李斯也就不说什么了。
但是胡亥……
让他当上秦皇，那岂不是让全天下人笑话？！
“怎么李相说的这些缺点，下官觉得全是胡亥公子的优势呢？！”
赵高笑眯眯开口，神情没有因为李斯的话有半分改变。
“胡亥公子年纪小，所以才有无比大的成长空间。
吃喝玩乐，就更算不上什么了。
至于待下严苛，那不正代表了他生性刚毅，有陛下之雄风？”
全是瞎话！
但是听了赵高这些瞎话，李斯却是不由陷入沉思。
胡亥继位，对于大秦，当然算不上什么好事。
但是对于他们两个，可就不是这样了。
胡亥年纪越小，越是废物，就越方便李斯与赵高在其中勾结篡权，结党营私。
而且，比起秦皇其他诸多皇子来，胡亥还有个天大的优势。
他因为年幼，素受秦王宠爱，目前就在这东巡的车辇当中。
如果找别人，单单联系就要花费偌大关系。
一来二往，不知要发生什么变故。
“说不定，我也能捞个相父当当来着？”
李斯舔舔嘴唇，明显有所意动。
吕不韦虽然已经被嬴政早早铲除，但是他的权力之强，仍是让李斯等秦国官员无比羡慕。
如果当初吕不韦面对的，不是嬴政这等天生英明，堪称千古一帝的对手。
而是胡亥，说不定结局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样来看，本相的运气还算不错！”
李斯脸上也自绽出笑意，然后询问赵高道。
“中书府令到底有何计划？！”
见李斯终于答应入局，赵高心中大喜，将自己打算一一道来。
“目前，秦皇已经被我控制，让他维持当前状态对我们最为有利。
各地送上来的奏折，继续批阅下发，让其他人觉得他身体安然无恙，发现不了其中变故。
私下里，李相再去召集亲近的下属臣民，先行在咸阳城中为胡亥公子营造声势。
这样等到遗诏传位的时候，反对声音会相对小上一些。
赵长生远在大周，我们鞭长莫及。
但是蒙恬、扶苏公子的组合，我们势必要打压分化，削减其羽翼。
势必不能让驻扎在北境的那二十万大军影响到我们计划。
至于那些死硬份子，自有罗网刺客教他们该做何选择！
如此数管齐下。
等到赵长生听到风声过来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尘埃落定！！！”
静静听赵高讲述拆解自己全盘谋略，李斯暗暗点头，时不时还附和一两句。
这件事，赵高显然不是谋划了一两天。
几乎方方面面，甚至各大皇朝的反应都已经考虑进来。
不过，他还是有疏漏的地方。
也不能说他疏漏了，主要赵高习惯了玩弄阴谋诡计或者刺杀。
对于明面上的谋略人心，就差了许多。
“对付扶苏与蒙恬，何须如此麻烦！”
李斯一拂长须，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镇定自若道。
“只需一纸诏令足矣！”
赵高眉头皱起，狐疑看向李斯，完全不信。
扶苏乃是嫡长子，在朝中民间又有威望。
蒙家效忠大秦三代，在军中盘根错节，蒙氏兄弟掌握二十万精锐大军。
在赵高眼中，他们这对组合，其实比远在大秦之外的赵长生要难对付极多。
怎么到了李斯口中，居然如此简单？！
“善泳者溺于水，好名者为名所累，不过如此。”
淡淡作出结论，李斯这才解释道。
“扶苏在大秦素有人望，这是他的优势，但也是他的缺点。
既然他忠君孝父，那么君命父令，扶苏公子当然也无法违抗。
玺印现在就在我们掌握中，只要传过去一纸诏令，令其自杀。
扶苏公子再不是问题。
蒙恬虽然老于世故，又手握大军，但是没有扶苏公子。
他也就师出无名，只能跟随其后……”
这就是读书人的心计吗？！
兵不血刃，三言两语就将掌控数十万大军的大将军轻易除去。
听着李斯侃侃而谈，赵高脸上笑意更浓。
但是心中，却是生出无尽杀意。
李斯，必杀之！
等到除去扶苏、蒙恬后，就该轮到他了。
他委实是个厉害角色。
留着此人，将来谁才是这泱泱大秦的无冕之王？！
李斯兄，不要怪兄弟我对不住你。
要怪，就怪你太厉害了罢！
当然，在这之前，得将他最后一点儿价值完全压榨出来才是。
李斯还不知赵高此时已经对自己生出杀意。
只是见赵高满脸堆笑地继续询问自己。
“那么依李相之见，我们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当然是带着胡亥公子去面见陛下！”
李斯不出意外地，给出了赵高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如果陛下认清了形势，愿意配合我们，那当然再好不过。
即便他不愿意，对我们也没任何损失，继续原先计划就是。”
赵高缓缓点头，如果秦皇嬴政配合。
那么自己手中就是真正遗诏，法理上没有任何可供指摘处。
当然好过冒着被揭穿的风险，伪造假传诏书。
李斯微微一笑。
他这话，还是多少存了些私心的。
无论成与不成，这种逼宫之事一旦作出。
三人可就再没有回头之地，真正成为同坐一条船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