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附在白玉长城下的医修所,大大小小有十余处,李经所在的医修所是其中最小的一处。
小归小,但因为三九谷最靠近城头,一旦战事起,受伤的守城修士第一时间都会送到这里,因此重要性不言而喻,只看这么小的地方都有一位医修长老坐镇便可知一二。
只有三九谷不收除了守城修士之外的伤患,务必要将所有的资源都用在守城修士的身上,其他医所修则来者不拒。
不过白玉长城有明文规定,战事起时,所有的医修所都必须第一时间对受伤的守城修士进行诊治,违者,逐离。
范同的叔叔,名字也挺喜庆,叫范九贵。
范家这间的酒楼,建得早,地方好,档次品味都不错,范家人擅于经营,扎根白玉长城这处坊市近百年,酒楼生意红红火火,不说日进斗金,也差之不远。
有钱当然就能去条件好的医修所,要不是他运气差了点,正好撞上妖魔大军攻城,大概早就治好旧伤回来了。
范九贵本来不算太麻烦的旧伤,因此延误成了很麻烦的旧伤,所幸他舍得拿钱买命,死活在医修所里租了个小院,躺在里面苟延残喘,每天吃上几颗不知道管不管用的延年保心丹,等着熬到哪位医修能腾出空来替他诊治。
这两日妖魔大军退去,医修们终于缓了一口气,虽然要忙的事情依然很多,但只要愿意,总有人能硬挤点时间出来,去给那些不是守城修士的伤患进行诊治。
当然是有性命之忧的人排在前面,像范九贵这种很麻烦、却又暂时死不了的旧伤,目前还没排得上号,哪怕想塞钱求个通融,也没哪位医修肯收。
范同正着急呢,就碰上李经自告奋勇,再没有比这更巧的事了,哪怕他觉得李经年轻,医道修为有限,未必能治得好。但有总比没有强,哪怕李经治不了,也比没得治强。
范九贵待的医修所,也在一片山谷中,离坊市很近,翻过一座山就到了。对于修行的人来说,翻山和履平地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借助符篆或是飞行灵器,须臾可抵。
只是医修所内禁飞,所以二人就在谷口落了地,李经一眼就看到了刻于碑上的医修所的名字。
治太平。
口气很大,当然,地方也大,这片山谷宽阔平坦,四面偕环山,俨然已成盆地,四季与外界明显不同,气候也更温暖湿润些。
谷中有河有林,甚至还开垦有七、八处药田,其中最小的那处药田,面积都比三九谷大。
夹杂在各处药田中间的,是密密麻麻的屋舍,想来这些地方就是医修们的住处,炼丹存药之所,还有就是伤者们的养伤之居。
范九贵养伤的小院,就是其中之一,地方不算大,但前有庭有后院,沿墙有花树秀竹,清雅幽静,是个养伤的佳处。
服侍范九贵的是个少年,名叫留儿。
“二公子,您又来看主人了。”
看到范同来了,留儿非常高兴。
“九叔今日可还好?”范同问道。
留儿顿时脸一垮:“疼了半日,方才喂了药,这会儿稍缓了些。”
范同脸色一凝,脚下加快。
“李道友,拜托你了。”
“我定会尽力。”李经知他心情,也跟着加快脚步。
留儿惊讶的看着他插在道髻间的一叶竹簪,这才知道原来二公子请到了医修,顿时又欢喜起来,一溜烟的跑去沏茶倒水。
进了内室,李经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范九贵。
呼吸不稳,时喘时缓,双目紧闭,面色腊黄,唯眉心处露一点赤色,冷不丁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点了胭脂印,但细看下,这点赤色中又透着隐隐约约的青黑。
大概是听到了响动,范九贵的眼皮轻微抬了抬,轻喘数下,才声音微弱道:“是和光吗?”
和光,是范同的字。
“九叔,是我。”范同紧握他的手,“我请了一位道友来,他姓李,是医修,来给您诊治。”
范九贵这才看到李经,过了片刻,微微一点头:“李先生,有劳。”
李经见他一派斯文,完全没有商贾气,意外之余,倒也有几分好感,当下就伸手替他诊脉。
范同满怀期盼的看着,然而却看到李经的脸色随着诊脉的时间越长,而变得越来越凝重。
“怎么样?”
在李经终于结束诊脉松开范九贵手腕的瞬间,他沉不住气急声询问。
李经不答,看了范九贵一会儿,方轻声问道:“请问前辈,您这旧伤是因何而伤?”
范九贵的眼皮子又耷上了,不知是没力气,还是没听清,他没有反应。
李经看向范同。
范同脸色有些茫然,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九叔这旧伤都有十几年了,那时候我还小,哪里记得,只是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好像是在城头上被妖魔所伤?”
李经肃然起敬:“原来前辈也曾驻守城头抵御妖魔。”
“别听和光瞎说。”
范九贵终于又睁开眼,气若游丝的澄清。
“这小子听风就是雨……我这伤,是中了一头蛇妖之毒未能及时驱毒所致。”
蛇妖与妖魔,虽只一字之差,差得可远,前者是天生地长的强横妖兽,妖魔却是拥有灵性能够修炼得道的非人万物。
换句话说,蛇若得灵性可以修炼成妖魔,但蛇妖生下来就是蛇妖,只要不生灵性,它一辈子都只是个强横妖兽。
“那蛇妖,是否是赤焰仙子?”李经又问道。
范九贵微微点了点头。
李经吐出一口浊气:“那可是山海之间最毒的蛇妖,中者无救,您不但没死,还能活到今天,怕不是运气二字可以解释的。”
范九贵神色一黯。
李经又道:“恕我直言,您这毒伤应该不是被赤焰仙子噬咬所致,否则纵然是神仙在侧也回天乏术。”
范九贵眼皮抬高了几分,看着他不语。
“应该是别人被赤焰仙子咬了,您情急之下,替他放血吸毒,间接受了毒血感染。”
范九贵定定看了他片刻,目光移向范同,勉强露出一抹浅笑:“和光,你日后务必要与李先生好生亲近。”
范同“啊”了一声,一头雾水的道:“九叔,我与李道友一见如故,共过患难。”
范九贵含笑点点头,然后突然变脸:“我的伤,不劳李先生诊治,请回吧。留儿,送客。”
突然被下了逐客令,李经愕然。
“九叔……”
范同更是一脸的莫名,然而不等他说什么,范九贵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心口。
“和光,你和李先生一起走,若不走,我立刻自断心脉。”
范同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九叔,您别激动,我走……我们马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