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跟着岑长老进了内室,立时便有人迎上前来。
“岑兄,你终于来了。”
这人身着宽袍大袖,周身上下除了束发玉簪之外别无装饰,但通体气派就是最高级的点缀,显然是久居人上自养荣。
他名叫方正,与岑长老结识已久,关系向来不错。
“久等了,方兄。”
岑长老与他互相见礼,言语十分客气。
李经偷偷的瞥了一眼,心想这老头儿改性了,竟然也知道客套。旋即又心中一凛,对伤者更加的好奇。
到底是什么来头,大到连岑长老都能收敛脾气。
“岑兄,你我改日再叙旧,还请先替家母看诊。”
“好。”
岑长老点点头,走上前,在床榻边先行望诊。
李经跟在后面,也顺势往伤者看去。
榻上卧着一位妇人,发白如雪,却颜如春花,脸色十分安详,毫无痛苦之状,仿佛只是沉睡。
这也不像是有伤啊。
李经正在犯嘀咕,岑长老已是掀起被角,露出妇人的手腕,然后伸指一点,真元成丝,缚住妇人脉门,闭目凝神。
咦?
就在被角掀起的瞬间,李经嗅到了一缕香气,不是体香,亦非熏香,更不是丹药之香。
是酒香!
伤重之人,不可能饮酒,何来的酒香?
正在他疑惑时,岑长老已经切断真元,吸了吸鼻子,沉声道:“她中过醉骨之毒?”
方正立刻道:“正是,此毒早已经解了,但酒香仍在。”
李经顿时恍然,是了,就是醉骨之毒,中此毒者,骨酥如泥,常睡不醒,纵然解毒,亦常年身带酒香,而且骨头也远比寻常人脆弱,稍有不慎就会骨断筋折。
“如今又中了摧心一掌。”岑长老继续道。
方正连连点头:“幸尔家母有符篆护身,抵挡了大半掌力,心脉伤而未断,只是心脉周围的骨头却是尽成粉碎,堵塞经脉,真元不能通行,药力更无法抵达。岑兄,你精于守宫完璧术,不知可有办法令心脉周围的碎骨重生?”
岑长老脸色凝重:“难,守宫完璧术并非万能,虽能重生血肉骨骼,但却需先前断骨除尽。令堂的断骨,皆在心脉附近,且心脉还有伤,老夫不能保证除骨之时不牵连到心脉。”
方正顿时脸色黯淡。
“更糟糕的是,令堂中过醉骨之毒,体内骨骼本就脆弱,而守宫完璧术施展之时,会引动海量的天地灵气冲刷令堂肉身,她骨骼不坚,承受不住,必然全身骨骼尽碎。”岑长老又继续道。
“难道就别无他法了?”方正揪心道。
岑长老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对李经道:“你来看看。”
方正愕然:“岑兄,他是?”
“他是老夫破格收入谷中的医修,精于断骨接续之道,方兄,莫看他年轻,估且让他一试。”岑长老道。
李经识趣,躬身见礼:“晚辈李经,见过方前辈。”
方正沉吟片刻,断然道:“岑兄的举荐我信得过,李小友,你来。”
李经学着岑长老先前以真元聚丝切脉的方式,替床上妇人细心诊治。有岑长老诊治在前,他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妇人心脉附近。
果然是碎骨成渣,非常棘手。
“如何?”
见李经诊脉之后迟迟不语,只是沉吟,岑长老低问一声。
李经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方正。
“你说,不必讳言,家母的伤势,方某心中有数。”
虽然同意让李经诊治,但事实上,方正对他的医道并没有抱太高的期望,一则是因为李经年轻,二则是方正已经遍寻良医,岑长老这里是他的最后一站。
如果连守宫完璧术都不行,这世上还有谁能救得了母亲?方正心中早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老夫人的伤确实异常棘手,正如岑长老所言,碎骨位置紧邻心脉,稍有不慎,就会牵连心脉伤上加伤。”
方正脸色一沉,这是废话,同样的话,刚才岑长老已经说过一遍。小年轻就是小年轻,本事没多少,只会学舌。
不过看在岑长老的面子,方正将到了嘴边的斥责咽下,正准备体面的将李经请离内室,不想岑长老却是个急脾气,没等他开口,已经一巴掌拍在了李经的后脑勺上。
“臭小子,说点有用的,已经知道的事用得着你再说一遍。”
李经苦着脸:“长老,我这不是还没说完,您老打归打,骂归骂,外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我年轻,脸皮比您薄多了。”
“还顶嘴……等等,你什么意思,骂老夫脸皮厚是不是,皮痒了啊。”
要不是心忧母疾,方正几乎被逗笑,看李经的眼神颇有几分兴味。敢跟岑墨青这个爆脾气贫嘴的小子,有些意思。
想到这里,他上前打个圆场,道:“岑兄,莫急,你就让他把话说完,我也听听,李小友对家母的病,有什么与众不同的高见。”
岑长老也不是真生气,于是借坡下驴,道:“小子,还不快说。”
李经向方正抱了抱拳,谢他为自己解围。
“无论用什么医术,想要接骨断续,都必须引大量灵气冲刷血肉经脉,以达到催生新骨的效果,而老夫人不仅有心脉之患,还有醉骨之危,所以想要像寻常那样接骨断续,断无可能。”
说到这里,他语气顿了顿,旋即又怕岑长老一巴掌打过来,赶紧补上二字。
“不过……”
不过什么,他却没有往下说,而是又看了方正一眼。
方正是何许人也,一个动作立刻就明白了他的顾虑,沉声道:“李小友,直言无妨,方某不会怪罪。”
要的就是这句话。
李经这才道:“老夫人伤在心脉,欲要医治,必须先解醉骨之危,晚辈擅长脱胎换骨,不同于寻常的断骨接续,也不会牵连心脉伤上加伤。但若是由晚辈出手医治,唯有一法,那就是破釜沉舟,碎尽醉骨,而后换骨重生。只是此法亦有大风险,晚辈不敢保以万全,治或不治,还请方前辈决断。”八壹中文網
方正脸色微变,久久沉吟。
岑长老瞪眼道:“什么大风险,你说清楚,不说清楚,让方兄怎么决断。”
“换骨之时有大痛苦,老夫人体弱,又有心脉之伤,晚辈恐她承受不住,会……会自断心脉以求了断。”李经小心翼翼道。
如果是心脉完好之人,痛苦难忍,想要自断心脉也未必有那个力气,但妇人心脉本就有伤,她若痛到极点,只要一个不经意念头,脆弱的心脉兴许就自己断了。
岑长老精于医道,听李经这么一说,就知不是夸张,顿时脸色凝重,对方正道:“确实如此,此法风险太大,方兄,你要慎重。”
不想方正反而目光如炯,生出异彩。
“李小友,我问你,若家母在你医治时,一直沉睡不醒,是否就没有了自断心脉的风险?”
李经想了想,摇头道:“寻常沉睡不行,须得六识皆封,浑然外物,才能彻底锁住心猿意马,否则,只要一念尚存,哪怕人在沉睡中,也不能隔绝心念不生妄想。”
修行之人与天地共存共依,肉身存于俗世,而心神游于世外,要隔绝肉身与天地间的联系容易,一张断龙符就能做到,但心神却极难受到控制,否则也不会有心猿意马这个词出现。
“若方某有办法能做到封闭家母六识,锁住心猿意马,那么李小友你敢保证为家母脱胎换骨万无一失吗?”
方正的目光落在李经的身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威压。
李经瞬间就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仿佛一座大山正悬在头顶上空缓缓压下来。
毛骨悚然。
这才是久居上位的人,一个眼神都强似一道术法,不怒自威。
不过比梦中的白衣人,似乎还差了点。
想到白衣人,李经心中一凛,胆子一壮,断然道:“自然,万无一失,若不能解老夫人的醉骨之危,晚辈……回师门埋头继续苦修。”
还以为他口出豪言要立军令状呢,没想到最后话锋一转,竟然是回师门,方正和岑长老尽皆愕然,一时气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