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写字”这些词对小仆人来说可太新鲜了,小仆人一听到,小狗耳朵就“噌”地竖起,呆愣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话。
池少爷和她对视着,迟迟没等到那人动弹,池少爷眯起眸子,“啧。”
小仆人一激灵,炮弹一样冲过去,刹在池少爷旁边。
池少爷拉开椅子,示意她坐下。
小仆人身体硬邦邦的,看着那沓纸和钢笔,又抬头看看他,不知所措。
池少爷按下她肩膀,小仆人屁股终于挨着椅子,坐在椅子上更为无措,屁股滑来滑去的。
池少爷:“你是坐到钉子了?”
小仆人:“……”
小仆人“啊”了一声,常年习惯微弯的身板直起来,紧绷地抓住笔。
她连钢笔都不太会用,上海乡下哪里见过这玩意儿,用的都是旧式的毛笔,最多在学堂门口捡点铅芯的笔头子用,只剩下半截,也没有盖子要开。
钢笔是有盖子的,她回忆着看那些洋人用笔的动作,笨拙地拧下盖子。
池少爷:“先写几个字。”
小仆人:“写……”
小仆人窘迫地道:“写什么?”
池少爷:“简单的。”
小仆人:“……哦。”
她这声音小小的,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喉咙里嘀咕着“简单的”,然后下笔写了一个“八”。
港地用的是繁体,繁体字都很难写,只有八字一撇一捺最简单。
池少爷:“……”
池少爷纠正道:“会什么写什么。”
小仆人想了想,又在纸上写了“人”、“半”、“白”、“百”等字,无一不是很简单、常用的字。
她第一次用钢笔,一笔一划的像刚上学的稚子,虽然写得很慢,但起码算能看懂的端正。
池少爷看了半天,道:“复杂一点的。”
小仆人一愣,想了想,最后在纸上写出“阮绵”二字。下一秒,她眼巴巴地看向池晏,不知道自己写的对不对。
池少爷眸光微动,她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是从卖身契上看来的。大概因为被卖了很多次,所以会特别记得。
竟然有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确定怎么写。
池少爷掀起眼。
小仆人被他盯得愈发慌张,小心翼翼地放下笔,“我……还是不写了吧。”
“写。”池少爷道。
小仆人:“可是……”
池少爷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下“阮绵”,笔锋刀头燕尾,洒脱利落。小仆人看得直愣愣的,虽然看不出门道,但心里眼里第一反应:这字很好看。
起码比她看过的所有手写字都好看。
池晏夹住笔尖那头,示意她接过笔,“笔顺错了,重复一遍。”
小仆人“哦哦”一声,抓过笔,思索着他刚才是怎么写的。
毕竟没有基础,完全野路子学会的几个字——所以她重复的时候还是写错了笔画顺序。
来源于后脑勺的目光越来越明显,小仆人本就心虚得很,被盯到慌得直冒汗,连忙又重复尝试了几次。
可没有一次是对的。
小仆人心里的脏兮兮小狗又开始蹦了,她嘴唇张了张,慌张道:“还是不写了吧……”
池少爷懒得再让她兀自纠结,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包住那只动弹的爪子,抵按住纸面。
小仆人心脏一跳。
池少爷俯身时鼻息就在她脑袋边,那只微凉宽大的手掌可以严严实实地包住她的手,力道强硬而不重,稳稳地抓着她落笔写字。
“唰啦……”
钢笔头尖锐而长,落在纸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小仆人脑袋忽然有些涨热,不知是被男人抓着手写字而惶惑,还是因为被他的气息触碰而浑身发麻。
那双平时抚摸她、肆意欺负她的手,此刻正抓着她手教写字。
小仆人一瞬屏住呼吸,额角汗黏黏的,心底说不出的刺痒,好似有一个小虫子在里面爬来爬去,漫长而磨人。
池少爷鼻梁很挺,睫毛细长,搭下来时眼脸处有一小片阴影,轮廓俊美无比。小仆人脑袋轰然发热,甚至越烧越热,在对方带着她写出笔画多的“绵”字时,耳朵尖都红了。
她咬了咬唇,说不出哪里怪怪的,但就是羞怯得很,总觉得少爷手心好热好舒服。
好想……被一直抓着。
池少爷没注意她这些动静,抓着她的手未松,示意她看纸,“记住刚才的顺序。”
小仆人身子忽然一震,然后脑袋猛地垂下去,僵硬地从鼻腔里挤出一声。
“……嗯。”
虽然是带着写的,但毕竟不如自己亲手写利落,池晏看了眼字体,示意她起身,“先起来。”
小仆人不知为什么脖子红红的,闷着头,慢吞吞地起来。
池少爷坐上椅子,单手捞过她,把人抱到腿上坐着。
小仆人身体一僵。
池少爷试了下,果然很顺手,淡淡地道:“再带你写几遍。”
男人下颚搭着她肩膀,气息就落在她敏感的耳廓上,湿润温热。
小仆人右手被人重新握住,脸颊烧得酡红,动都不敢动一下,任由男人抓着她的手又写了几遍,脑袋混乱得一塌糊涂。
“要学什么?”男人声音低磁,贴着她耳朵问。
这语气是难得的耐心,不光旁人没见过,估计连池泽笙都没怎么见过。
小仆人软绵绵的身子一颤,磕巴道:“什、什么都可以吗?”
池少爷:“嗯。”
小仆人嘴唇张了张,“想学少爷的名字。”
池少爷指尖一顿。
小仆人很认真,鼓起勇气,小声地道:“少爷的名字……怎么写?”
闻言,池少爷侧眸看向她。
小仆人眼巴巴的,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本能的回答。
池少爷直勾勾地盯了她片刻,半晌,握住她的手,落于纸上。
“池晏”二字与简体并无差别,但一笔一划都很讲究,池少爷放慢下动作,带着自己怀里的小家伙开始写字。
他手掌握得很紧,小仆人身体却慢慢烫了起来,掌心冒出了汗。
“池晏。”
——这是男人教会她的第一个词,这辈子都不能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