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早已料到北胡使臣会答应,在他说话的当口,江盏醉已经接过九连环。
她先是捏在手里把玩一番,不急不慌的样子,耳边全都是大臣们切切私语的声音,想必是没几个人相信她可以一步解开九连环,就连站在面前的大臣,也是一副料定她会输的样子。
她转头看向坐在上面的孟鹤归,他也报以回眸,没有苛责,没有急迫,眼里一片淡然。
咧了咧嘴角,江盏醉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转过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间抬手,竟将九连环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啪!”
随着落地的声音,玉制的九连环应声而碎,全部断裂开来!
在北胡使臣愕然的目光中,江盏醉抬脚踢了踢散落一地的玉环:“怎么样,你服是不服?”
“这,你怎么能将九连环摔碎?!”北胡使臣大惊。
“你又没说不能摔碎了它,我也只说可以用一步解开,你瞧瞧,现在是不是用一步解开了?”江盏醉紧紧盯着他,“难不成,使臣大人要出尔反尔么?”
“你!”
北胡使臣气的直翻白眼,看她一脸的得意飞扬,一时气闷说不出旁的话来。
“阿醉,休得胡闹。”不知何时,孟鹤归竟亲自从殿上走下,所有的大臣都还沉浸在刚才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一幕上,半响才反应过来,急忙‘唰唰’的全部站了起来。
孟鹤归走到江盏醉面前,不动声色的拦在两人之间:“阿醉从小生活在宫外,性子是洒脱惯了,从来也不知礼数,还望使臣莫要见怪。”他的话语中,没有办法的怪罪意味,仿佛她所做的一切,全部在他的意料之中。
“没想到孟国的贵妃,竟是这般肆意妄为之人!”北胡使臣从地上捡起破碎的九连环,“不过,倒是颇合我北胡人的胃口!”
他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既然我答应了的事,自是不会反悔。皇上请放心,从今日起,百年之内,我北胡定然不会侵犯孟国领土!只是……”他顿了顿,目光无意间的瞟过坐在边上极为不起眼的一人,却又很快将视线移开,“只是贵妃娘娘既然将我北胡带来的九连环摔碎,这结盟之事,只怕要另作商议了。”
江盏醉见他说话不算数,顿时撸起袖子就要和他理论一番,孟鹤归却挡在她面前:“结盟之事再另议,想必使臣也是累了,便先下去喝上些美酒,看场歌舞吧。”他的手紧紧攥着江盏醉,微一用力,硬是拖着她回了位子。
坐回到椅子上,江盏醉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为什么不让我和他说完!”
“说什么,强迫他和我孟国结盟么?”孟鹤归轻声道,“在众目睽睽之下,你砸了九连环,已经是不给他面子了,他没有计较,是不想引起争端,若你此刻强迫与他,怕是反而会引起争论,到那时,你觉得会有多少人赞扬你解开了九连环,还是会苛责你毁了结盟大事?”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江盏醉此刻正在气头上,左耳进右耳出,却也知道他说的有理,便闷闷的缩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旁边,孟鹤归自然是无心看歌舞了。他瞥了眼江盏醉,心中有些纳闷。平素里她虽也是我行我素,但也不至于这么不看后果的做事,更不会为了一点小事气成这样,今日她仿佛心性极为不定,在烦躁什么事一般。
在江盏醉气闷无处发的当口,偏就有人不识趣:“是什么事,让妹妹气成这样?这九连环也解开了,答应你的事北胡使臣也做到了,这出尽了风头,妹妹还有什么不满吗?”出声的自然是流云。
她这话表面上是表扬,内里全是讥讽。江盏醉自然是听的出来,顿时瞪了她一眼,刚要发作,却听见一声丝竹之音,紧接着一连串舞女从外而来,翩翩舞姿,令人心醉。江盏醉的话被这一段乐声打断,忽的一怔。
“怎么了?”第一个发现她异常的自然是孟鹤归。
江盏醉本来举起的手缓缓放了下去,她凝视着舞女,忽然间有些晃神,答非所问道:“鹤归,你还记得这段乐曲吗?”
她这么一提醒,孟鹤归才隐约觉得耳熟,只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
“这曲子,是那时我们刚遇见时,我帮你去孟宁朗府中寻找兵器时,跳舞时所用的曲子。”江盏醉眼里闪现出留恋的神色,“那时我们还没有相爱,我还在想,等这件事结束了,我找到了杀害恩公之人,便离开皇宫,再也不回来了。”
孟鹤归的心忽然有些慌。
不知为何,今日的江盏醉说话做事间,竟有股决绝的姿态,好似把所有隐藏的心中的情绪和想法,全部一下子爆发出来。他忽然有种错觉,若是不拉住她,也许她会在下一秒突然起身,离开皇宫,离开他的身边。
这样的想法,让孟鹤归竟连一刻都坐不下去了。
想了想,他转头对王公公说了句什么,王公公点头,立刻从边上绕了下去,走到了坐在右边第二个位置的孟诺身边,俯下身低声说了几句,孟诺抬头看向孟鹤归,微微额首,待一曲曲毕,站起身来:“父皇,儿臣听闻,北胡人皆是武艺超群,今日见气氛正浓,有个不情之请,想要与这位壮士比试一番,望父皇恩准!”
孟鹤归淡笑着看向正在喝酒的北胡使臣:“不知使臣意下如何?”
见到说话的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北胡使臣豪气干云的抹了把嘴站起身来:“自然可以,只怕是会伤到太子殿下!”
“助兴罢了,还望使臣手下留情。”孟诺脚尖轻点,飞身落入屋檐之上,“这里不少女眷,在这儿打未免会有所惊吓,不如移到附近的水榭楼台如何?”
“好!”
两人武功都是极高,一眨眼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今日不过是宴席,众爱卿也不必太过拘束,想要去看的,便去看吧。”
那些大臣都是酒过三巡有些微醺,一个个胆子也都大了起来,加之这等场景可不常见,见皇上应允,便接二连三的追之而去,一时间留在大殿上的,只有寥寥女眷。
孟鹤归拉着江盏醉站起身来,转身对流云道:“皇后,这些女眷就交托给你了,你好生照料。”说罢一掸长袍就要离开。
流云急忙站起:“皇上是不是身体不适,需不需要……”
“不必了,朕只是有些醉酒头疼罢了,你就在这里看歌舞吧,朕有阿醉照料便足矣。”孟鹤归轻描淡写的打断了她的话,流云缩在袖中的手几乎要把手心掐住几个洞来,面子上却只能陪着笑,看着两人携手而去。
孟鹤归一路将江盏醉送回长秋殿,走到长秋殿门口,却被她阻止了:“今日臣妾身子有些不适,皇上先回去吧。”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逐客令啊!
如烟在边上听得一身冷汗,孟鹤归却是一副波澜不惊:“你真的不要紧吗?”
江盏醉摇摇头,只是面上略有疲惫之色。
看她态度坚决,孟鹤归也不再强求,只嘱咐了如烟等会儿寻个太医来瞧瞧,才站在原地,看着江盏醉走了进去。
江盏醉刚走进屋里,便是脚一软,摔坐在美人榻上,把如烟吓了一跳,急忙扶她坐直,又垫了个垫子在她身后:“娘娘您没事吧,奴婢这就去叫太医来!”八壹中文網
“不用,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身子有些疲软,想必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江盏醉随便扯了个理由,她昨天可是一觉睡到天亮,按理说应该是精神充沛的不行,可从早晨开始,她就察觉出自己的魂不守舍来。
如烟信以为真,她摸了摸江盏醉的额头,见没有发烫,才松了口气:“那奴婢去找御膳房给娘娘做些开胃的东西。”
江盏醉摇摇头:“没什么想吃的,只是有些发晕,你扶我回床上休息。”
如烟扶着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挪的走到床边,经过梳妆台前时,江盏醉的脚步忽而顿了顿:“如烟,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她早上似乎也闻到了。
“气味?”如烟使劲的嗅了嗅,“没有啊!”
“我怎么闻到一股香气?”江盏醉又闻了闻,“你是不是点了香炉?”
如烟扶着她坐在床上,这才走到梳妆台前看了一圈:“这香炉和平日一样啊,没什么区别,估摸着新进的胭脂味道和往日不同罢了。”这胭脂是昨儿个才送来的,据说是京城有名的胭脂坊做的,她瞧着颜色好看,便留了下来。
江盏醉点点头,心里燥热的火愈发旺盛,偏头又有些晕,便命如烟点上一炉安魂香,这才合衣躺了下来,没一会儿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她睡熟之后,如烟才轻轻的带上门走了出去,刚一出院子便见到等在外面的孟鹤归。
“阿醉怎么样了?”
原来他一直站在外面没有走,此刻见到如烟出来,走上前问道。
如烟福了福身:“回皇上,娘娘已经睡下了。娘娘并没有大碍,只是昨夜没睡好,有些犯困。”
“那就好。”孟鹤归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他抬眸看着紧闭的大门,想起众位大臣还在那里,不能再多做停留,这才转身离开了长秋殿。人虽是走了,只怕是这颗心,却是牵挂在这里收不回去了。
夜半时分。
一抹黑影悄悄的窜入东宫,落入房顶之上,掀开一片瓦悄悄探头看去,紧接着落入房中,从头至尾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月色下,窗边直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黑影似乎早就知道他等在这里,径直走到他面前,一拱手道:“事情都已按照太子殿下吩咐办妥。”说话间,嗓音低沉粗犷,月亮的光辉落在他的脸上,照耀出下巴上那把大胡子,竟是白日在殿堂上的北胡使臣!